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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上堂宣读廷寄交代重审到身影消失在屏风后,赵贞吉在堂上待立前后竟不到一刻时辰。现在大堂上剩下的上司就是谭纶了,海瑞和王用汲都沉默在那里。
谭纶只好望向二人:“上命如此,那就只能请海知县重审,王知县笔录了。”
“当然由我重审。”海瑞立刻接道,“来人!”
几个牢役奔上来了,
海瑞:“将郑泌昌、何茂才押回大牢。”
“是。”四个牢役两个伺候一个,拉起了郑泌昌、何茂才半搀半拖地走出了大堂。
谭纶率先离开了座位,亲自走到大堂中央将赵贞吉扔在地上的供词捡了起来,走到海瑞面前,目含歉疚地将供词双手向他递去。
海瑞并无意接受他歉疚的目光,只是伸手去接那份供词。
谭纶紧紧地捏着供词的一端:“朝廷的意思你都知道了,朝局为重,时限紧迫,连夜重审吧。”
“赵中丞给了我两天期限,用不着连夜就审。”海瑞将供词从谭纶手里抽了过来:“今晚我得回去好好看看,这份供词到底有何不实之处,到底是谁在搅乱朝局。”说完向他一揖,走下堂去。
谭纶面呈忧色,只好转望向王用汲。
王用汲这才有了说话的机会,也不再掩饰自己心中的不满:“朝廷怎么想我不知道,但这里的事赵中丞和谭大人你们比谁都清楚。现在要将担子全推给海刚峰一人,当时你们就不该举荐他来。”说完向谭纶一揖,也走下堂去。
大堂上只剩下了高烧的红炬照着孤零零的谭纶在那里出神。少顷,他将袍袖一甩,倏地转身向屏风方向的后堂走去。
浙江臬司衙门大牢乙号提审房
赵贞吉给海瑞重审的期限是两天,这已是第二天入夜时。早就坐在记录案前的王用汲终于看到海瑞捧着案卷进来了,倏地站起:“这两天你去哪里了?”
海瑞将案卷放向案头,望着王用汲疲倦地一笑:“你在找我?”
王用汲:“赵中丞、谭大人都在找你。不说了,就剩今晚的期限了。刚峰兄,赶紧重审案子吧。”
海瑞再望王用汲时,王用汲这才看清他的眼里网着血丝,神情也已十分肃峻:“我这就重审。原案是我审的,不干赵中丞的事,不干谭大人的事,也不干你王知县的事。两榜科甲,取的原是乡愿。这个案子还是由我这个举人出身的一人来审。王知县请你回避。”
王用汲一怔,当然明白海瑞是不愿牵连自己,同时一种羞辱也涌了上来:“海知县,你未必把我大明进士出身的官员都看得太低了吧。说到原案,也不是你一个人审的,我王用汲的姓名也签在上面。”
海瑞:“原案你只是个记录,记录是书办的事,今晚我用书办记录。请回避吧。”
王用汲干脆坐了下来,揭开砚台的盒盖,开始磨起墨来。
海瑞:“你不回避,今晚我就不审了。”
王用汲仍然低头磨墨:“请便。你不审,我来审。”
海瑞再掩饰不住真情,走到王用汲对面的案边,一把抓住了他磨墨的手,低声道:“王润莲,我家里还有老母幼女。你答应我的事竟忘了?”
王用汲抬起了头:“天下还有多少母老子少泣于饥寒!刚峰兄竟忘了?”
这一句将海瑞顶在那里,慢慢松开了手,叹了一句:“贤者润莲,我不如你。”说完这句走向正面的公案,大声喊道:“带郑泌昌、何茂才!”
浙江巡抚衙门签押房
“貌似刚直,内藏沽名之心!你谭子理现在该知道那个海瑞是什么人了。”赵贞吉身上已经穿好了官服,从帽筒里捧起乌纱时双手已经气得微微发抖,“不用等了,此人已经逃回淳安。任他天下人唾骂,这个案子你我都必须今晚亲自去审了。明早连同重审的奏疏附上参奏海瑞的奏疏,革去此人的官职,再行论罪!”
谭纶是早已穿好了大红官服,此时仍坐在靠窗的椅子上:“海瑞应该不是这样的人,还是稍等片刻。”
赵贞吉:“我们等他,朝廷可不等我。来人!”
一个书吏趋了进来,径直弯腰走到赵贞吉身后替他系好官帽后的帽带,又从架子上捧过镶玉的腰带从后面帮他绕过来插好了搭扣。
赵贞吉:“备轿,去臬司衙门大牢!”
谭纶只好站起来了。
这时门口又出现了一个书吏,喘着气低头禀道:“禀中丞大人,海知县找到了…”
赵贞吉:“在哪里?”
那书史调匀了呼吸:“回中丞大人,正在大牢审讯郏泌昌、何茂才。”
赵贞吉一下子怔在那里。
那个侍候他穿戴的书吏偏不识相,低声问道:“请问中丞,还备不备轿,去不去大牢‘”
几天来应付变幻莫测的朝局,赵贞吉一路杀伐决断,这时突然神情尴尬了,那张脸立见阴沉,那个书吏眼看要受迁怒了。
谭纶这时已把目光移望向一旁。
毕竟身为泰州学派的儒臣,部儒学,首在修身,“不迁怒,不二过”是日修的功课。这时谭纶在旁,赵贞吉心里立刻有个声音在提醒他此时动气便是迁怒,有此一念引动耻心,淡淡地对那个书吏说道:“不去大牢了。我和谭大人今夜在此处理公务,通告厨房备些饭食。还有,海知县、王知县一到立刻引见。”
“是。”书吏悄悄退了出去。
赵贞吉望向谭纶,刚才那番对海瑞的揣测也须有个交代:“修自身易,修官身难。
我对那个海瑞刚才的揣度过于操切了。可此人行事实在太难以常理度之。看起来今夜重审的结果还会让你我为难。无论如何,我坐在这个位子都要能够向朝廷交代,子理兄你必须与我同心。“
谭纶:“等结果吧。”
浙江桌司衙门大牢乙号提审房
“真是岂有此理!”这一次是王用汲忍无可忍,拍案而起了,“既说不是毁堤淹田,又说贪墨修河工款以致河堤坍塌你们也不知情,当时个身为布政使,一个身为按察使,你们说得过去吗?”
“当时胡部堂还是浙江巡抚呢,他不是也不知情吗?”郏泌昌这时十分顽抗,“这件案子早就审结,是杭州知府马宁远和河道监管李玄连同几个知县于的。二位钦官可以去调原案卷看嘛。”
一向温和的王用设这时都气得有些发颤:“那个井上十四郎呢?原来一直在臬司衙门大牢关押,为何能够到淳安去卖粮米!何茂才,臬司衙门是你管的,你也不知道吗?”
何茂才:“倭寇劫狱的事时有发生,王大人为何不去查问是不是淳安的刁民齐大柱他们干的。”
郑泌昌立刻接言:“我们刚才的话请二位钦官记录在案。”
王用汲被气得憋在那里。诲瑞倒是十分平静,望向王用汲:“他们说得不错,罪犯所招供词都该…记录在案。王知县,请记录吧。”
王用汲不解地望向海瑞。海瑞的眼神深处透给他一个“暂记无妨”的信号。
王用汲慢慢坐下了,记录时余气未消,手仍有些微微发颤。
何茂才此时心情大为松快,不禁向郑泌昌望去。
郑泌昌却露出了狐疑,望向不应该如此坦然的海瑞。
何茂才也有些狐疑了,目光移望向海瑞。
海瑞见王用汲停了笔,问道:“记录完了?”
王用汲:“完了。”
海瑞立刻望向郑泌昌、何茂才:“画押吧。”
郑泌昌、何茂才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更加狐疑了,对望了一眼,又都望向海瑞。
郑泌昌:“这就画押了?”
海瑞:“是。请画押吧。”
“我画。”何茂才再也不想许多,走到王用汲案前,拿起笔便要画押。
“且慢。先看看供词。”郑泌昌还在怀疑,立刻提醒。
何茂才被提醒了,放下了笔,拿起供词仔细看了起来。
王用汲压着恼怒,对郑泌昌:“你的也要看吗?”
郑泌昌:“当然要看。”说着这才走了过去,捧起记录自己供词的那张纸也认真看起来。
两个人都看完了,又不禁对望了起来,供词竞一字不差!
郑泌昌这才说道:“画押吧。”
两个人同时拿起了笔,在各自的供状上画了押。放下笔时,这次是郑泌昌转身向海瑞深深一揖:“革员深谢钦官明镜!”
何茂才也跟着向海瑞深揖下去:“钦官如此明察,革员心服口服。”
“是不是明镜,是不是明察,现在说还早了。”海瑞望着这两个巨蠹小人这副嘴脸,语气陡地冷峻起来,“来人!”
几个牢役走了进来。
海瑞:“把他们押到隔壁录房,让他们在那里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