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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小小的书令史,这辈子别指望翻身了。更何况兵籍司就是个土坑儿,管的都是点子杂事,向来只有苦劳没功劳,还琢磨著勤奋工作想升迁?
主事不在,掌固王守贵剥著花生和三五同僚坐一起扯闲天儿。
苏清凌抱著高高一摞卷宗走来,礼貌的说了句:「烦请几位让个道,借过一下。」十天光景,他的眉目间便多了几分隐忍。
「让道儿?兵籍司那麽大个地方,苏榜眼这是找茬呢吧?」王守贵挤了颗花生仁丢进嘴里,露出满口大黄牙。旁边的人也完全没意思挪窝,都乐滋滋看戏。
苏清凌侧目四望,这屋里排满桌椅又随处凌乱摞著卷册,哪有更好走的地方?人都到面前了,起身让道是理所当然的事。「在下并没找茬的意思,只希望能借个方便去库房还卷宗。」
几人还是翘著腿吊儿郎当一副壁上观状。正僵持著,王守贵回头瞄了眼,突然满脸狞笑的站起身:「你过啊。」
苏清凌点头致谢,刚想从狭窄空隙通过,脚下竟被什麽东西绊住了,整个人直挺挺狠狠摔趴在了地上,怀里卷宗滚得到处都是。
王守贵和身後众人大笑起来,不知谁还小声咕哝了句『狗吃屎』,一屋子人笑得更凶了。苏清凌只觉浑身疼痛难当,眼前晃过三个人影,抬头一看才发现是库部司员外郎徐贯和两名书令史来了。
「啊,苏大人没事吧?」徐员外郎肚里都快笑抽筋了,装模作样搀起苏清凌,满口讽刺:「苏大人可得小心啊,您金贵的小身板哪禁得起这麽摔腾。」
苏清凌勉力站起身,膝盖疼得直打晃,却急道:「敢问徐大人可是来送最新的军资粮饷报算的?」那两个书令史怀抱的应该正是相关卷宗。
每隔几个时辰,就有巴蜀两郡最新消息传进衙门来,同时各司便依上令拟定最新计划报算下发。
苏清凌位卑权浅,每每想旁敲侧击从同僚那里问得一点消息,却总无人搭理。从派职便可看出,三皇子对这新科榜眼极是嫌恶,不仅升迁无望,关系走近些许还要招三殿下不快呢,哪会有人愿意同他交好。
人情薄如秋云,但苏清凌无法不关心朝中事天下事,既应承了六殿下要当一名「能臣」,便是再难也要竭尽心力。
十天时间里,苏清凌白天做事,深夜掌灯翻看兵部文册,重地驻防、历年战事、统兵用将、粮饷武器配备、行军调度、战果伤亡……都细细研读过。
徐员外郎闻言愣住了,随即大笑起来:「是又怎样,这报算是要呈给你们王主事的。」
「主事外出了,拜托,请让在……请让小人看一眼就好。」苏清凌放低了姿态恳求道。
徐员外郎又戏谑了半晌,准备回库部司了,临走时扔骨头喂狗似的一挥手,身後书令史将几卷卷宗丢到苏清凌怀里,面上还带著嗤笑。
苏清凌捧著卷宗当场如饥似渴读起来,没多久脸色却陡然黑了,放下卷宗不顾摔疼的腿飞跑出去。一屋子人看得大眼瞪小眼。
心急如焚的跑到兵部总衙,苏清凌却被几名守卫拿长矛截在了外面。若不是他一介文弱书生又没带武器,只怕当场就会被抓起来。
总衙是三皇子和兵部尚书日常值役的地方,除开侍令官和守卫外,别无他人。兵部侍郎和各司主事有事奏报时都需请人通传,获准了才得入内。
冷静下来,苏清凌也发觉了自己的鲁莽:「在下兵籍司书令史苏清凌,有要事想同三殿下商议,烦劳代为通报。」揖手行礼好言好语开口,守卫却不见动静。
莫非是?苏清凌想了想,一咬牙从袖子里掏出几块散碎银两递过去:「烦请通融通融。」
苏清凌虽生於官宦人家,其父苏广也不过小小六品闵中郡郡尉,掌军事的郡守佐官。苏广向来清廉自持,此番独子远途北上进京赴考,虽倾尽家中积蓄盘缠仍不多。当初酬谢宣榜人和一众差役就散去大半,故而苏清凌总是节俭度日,这几块碎银已够他数月的花用。
守卫非但不领情,还一巴掌打翻银子,劈里啪啦滚在了地上。
「当我们是要饭的打发吗?这总衙岂是你想来就来得的?殿下有令,近日公务繁忙,闲杂人等一律不见。」这些守卫都是崇嘉亲兵,一个个论起品阶都比苏清凌高上不少,平日里嚣张跋扈得很,哪看得起这点小钱。再者,这苏榜眼可是名人,堪称历届榜眼落魄典范,这晦气的扫帚星居然还敢找上门?
苏清凌徘徊片刻,知道守卫无意为自己通报,只得悻悻离去。这事十万火急,主事肯定不会听他的话来触三殿下霉头,此时还能依靠谁?闭目凝思,苏清凌心中浮现崇临苍白却坚定的面容,对他说著『朝廷,需要能臣。』
七天了,崇临依旧没能清醒过来,但烧终於退了。杜衡疲惫已极的伏在床边昏睡过去,小荻帮他搭上件披风,便赶了小安一起到外头候著,省得吵了爷休息。
两人正插著手在门口小声闲聊,太监刘英来说是有位书令史持王洛甫王大人的拜帖想求见六皇子,在承华门外候著呢。侍卫送拜帖到东篱宫找不见人,辗转几番才递过来的。
「书令史?」小安皱眉,接过拜帖看也不看,随口回了句:「让那人别等了,主子醒了自有处置。」还昏著不省人事怎麽见啊。这年头也真奇了,书令史想进宫求见皇子爷,改天平头百姓许都能拜见皇帝老儿了。
动了动手指,崇临张开了厚重的眼帘。
陌生的床榻,束著堇紫丝绸帐幔。这是哪儿?想开口叫小安,喉咙却干得像著了火。左手有些异物感,抬起一看才发现包裹了纱布,轻握了握,伤处也不像之前那麽疼,应是上过药了。
屋内悄无声息,没有人在吗?崇临歪头,却看见身侧披散了垂地长发,墨黑中泛著淡淡赭色,映溢流光。那人紧闭的眼睛透出疲态,似睡得并不安稳,微翘睫毛时而颤抖,眉心也凝起小小弧度。
崇临不敢置信的怔愣住,久久无法移开视线。他怎麽可能在这儿,怎麽会守在自己的病榻前?有多久没见了……不过寥寥数日,竟像隔了三秋五秋那般漫长。崇临迟疑著伸出手,指尖挑起一缕垂在侧旁的发,柔滑而冰凉,曲婉纠缠,却又转瞬分离。
『六殿下还没醒来吗?有人送拜帖想求见呐。』门外突然传来尖细人声,杜衡被惊醒,崇临慌忙收回了手,两人抬眼之间四目对望。
「殿下终於醒了嘛。」杜衡惊喜之余很快便敛了容色,如往常般没心没肺讽笑道:「晕在这儿七天不愿起,阶兰宫住著有这麽舒服吗?」
方才涌上的一丝柔情骤然无踪,崇临冷冷别开头去,心中却生出疑惑:他怎麽伤了?青紫了半边脸颊,被谁打的吗……梦中,恍惚好似看过这张挂彩的面庞,却是全然记不清了。
「喝点水吧。」杜衡倒了杯温水,用左手端过来放在一旁。
这几日右臂疼得越发厉害,伤筋错骨之後已没法再吊起来,上药正位也迟了,残疾必会落下一辈子。此时只是勉力撑持,装作如常模样。
将左臂探到身下抱起崇临,杜衡坐到床头,把人揽在怀里。八年来两人从未有过如此亲密的接触,崇临惊讶到身子都僵硬了,脸颊红得似能滴下血来。
「放、放手!」沙哑的吐出话语,崇临嗓子里漫出腥甜味道,抑制不住咳了起来。
无视崇临微弱的挣扎,杜衡向门外唤了小荻和小安进来,吩咐道:「六殿下要喝水。」
见主子终於醒了,小安激动得热泪盈眶,一连声感谢上苍感谢道尊,直差把九天诸神都叩谢一遍。
小荻一勺勺喂了些水,却见那六殿下神色极不自然,脸也有些红,靠在爷怀里好像很不舒泰似的。
「谁递的拜帖?」杜衡随口问道。
「对了,是这个。」小安忙把拜帖呈上,杜衡伸左手拿过,这样一动便不觉更紧的抱住了怀中人。
「啊……」崇临一惊之下叫出了声,转头看去,才发现自己和杜衡的唇相距咫尺,近得险些吻上。
心在胸口狂跳起来,久违的体温,思念的怀抱,无法挣脱的束缚。
「你……无礼、放、放开!」崇临推了下杜衡,却使不出力道,挣扎之举反似抚摸。
杜衡也不理他,一目十行阅毕拜帖,丢还给小安。嘴角扬起一抹邪笑,在他耳边道:「苏书令史要见你。」
「苏……书令史?」崇临愣了,一个不知名的小小书令史怎敢来求见他?
「啊,苏清凌……苏书令史。」
──什麽?!
小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