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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国最终修订版-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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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荡无常。此其时也,周流财货之商旅却是天下最需要的行道。举凡鏊兵大战,大臣官员便是肃杀换代之期,商人却是大发利市之时。两厢比较,以兴旺恒长之业,就动荡无常之道,岂非火中取栗?思谋揣摩之下,吕不韦便有了自己与显官权臣交往的独特方式:让利守信,不涉政务。这个“不涉”,大要有三:其一,洽谈商事单独晋见当事官员,绝不在官员与部属会商政事时晋见;其二,商事交接妥当便行告辞,绝不海阔天空;其三,谈商期间,官员若有即时公务,便即行告辞,约期另谈,绝不留场等候。多少年了,吕不韦都是以一贯之,在列国官场留下了极好的口碑:持重干练,不起事端,轻利重义,商旅大士也!
可是,那日他竟留了下来,听完了平原君的全部说叨。
吕不韦突兀生出一个奇妙的评判——奇货可居,嬴异人也!
按照范雎的说法:这个嬴异人禀赋不差,然尚未加冠便做了“质使”,十余年过去,已经成了秦国弃儿;此子若无大变,或可立为安国君世子,以固安国君的太子地位。范雎介入此事,自然有他不得已的苦衷。当初范雎主张老秦王仍然以安国君为太子,除了他自己与安国君交好这一根基,最硬实的理由便是:安国君有两子堪为众多王孙中的人才。如今,那个嬴傒已经被士仓断为“不堪”,安国君大起恐慌,只有密求范雎谋划。范雎多方思谋,便想到了托吕不韦打探嬴异人境况这条路子,以图了结此事。范雎一再向吕不韦申明:他对这个做了十二年人质的嬴异人不抱厚望,只要有个消息知会安国君即可,其余便交安国君自己决断,范雎决计不再陷入其中。那日范雎感慨良多,最后几句话竟是不胜唏嘘:“立嫡换代,风险难测也!老秦王尚遗忘此子,我与嬴异人素昧平生,若再度错举不堪之人,地下何颜面对老秦王矣!”基于此念,范雎托给吕不韦的事也实在不难:找到此人,查勘一番境况,接济救困,而后再将消息密书告知范雎,吕不韦便算完成了又一桩义举。
然则,吕不韦却有了完全不同于范雎的判断,最主要者便在三处:一则,老秦王非但没有遗忘这个王孙,恰恰是刻刻在心的一颗邦交棋子。吕不韦相信,作为邦交敌对方的赵国,平原君的评判比已经是局外人的范雎更准确。二则,嬴异人心志尚未全然泯灭,长期忍辱负重,隐隐然有能屈能伸之象。仅是这番阅历积淀的品性,也必然强于那个“不堪”的嬴傒。果真此子入得秦国,做安国君嫡世子便大有可能!三则,老秦王年近古稀,随时可能薨去,安国君五十有余,虚弱多病,也可能几年便去。如此看去,嬴异人由世子而太子而秦王,便绝不是一条不可预测风险的漫漫长路。以吕不韦之独特眼光,十年之期,大体可成。
果然如此,吕不韦前路何在?
每每如此一问,他便是猛然地一阵心跳!
功业之心,人皆有之。所不同者,因境况而异,功业目标便色色不同罢了。农夫以桑麻有成丰衣足食为功业,从军兵卒以执掌将军印信为功业,士子以入仕为官为功业,大臣以治国理民之政绩为功业,国君以称霸天下为功业,学派以践履信仰为功业,商旅以财富累积为功业……凡此等等,便酝酿成了蓬勃壮阔而又生生不息地天下大潮。大争之世,此其谓也。而所有这些五光十色的功业之举,都可以一言以蔽之——大我门庭,耀我族类!
若是没有与田单、鲁仲连的共事根基,若是没有因此而生出的长达十余年的兵器生意中与列国官府的往来周旋,也许吕不韦便不会有这种心跳,而只会奔天下第一大商而去,心无旁骛,无怨无悔。偏偏有了如此一番阅历,有了洞察官场的独特眼光,有了周旋官场的实际才干,骤遇可能使自己像田单一样步入庙堂的大机遇,心田便会突兀激荡起来。
商人纵是富甲天下,何如一代功业名臣之光耀千古?
便是在这一次又一次地心跳中,吕不韦做了最后的决断,亲自走进了嬴异人的囚居之所,用独具一格的说辞,打动了这个形同枯槁心如死灰的人质公子。“大子之门”,谁都能听得懂,却又绝不涉及难以言传的云雾绝顶。这便是吕不韦的独特语言,最直白,而又最隐晦,最浅显,而又最深奥。
既然听从了魂灵的召唤,便当义无返顾地走下去。
雄鸡开始第一声长鸣的时分,淡淡的晨雾轻纱般笼住了云庐草原,也笼住了军阵一般的胡杨林。终于,吕不韦披着一身细蒙蒙的露水回到了云庐大帐。
“先生,老朽已经将邯郸账目结清。”老总事也一身露水走了进来,将一本厚厚的账册放到了长案上,“先生当歇息了,老朽午时再来。”
“西门老爹,请坐。”吕不韦毫无倦意,从后帐提出两袋马奶子,“来,一人一袋喝了。云庐之内,你老何须跟着我转悠。”
老人摇摇头笑道:“这是胡寓,得谨细。好在荆云举荐之人三两日就到了。”
“我商社在赵国存金几多?”吕不韦啜着马奶子突兀一问。
“连同本次获利,邯郸大库共有十三万金,列国钱币十二万枚。”
“陈城、濮阳两库加列国商号,可集金几多?”
老人掰着指头一口气报道:“陈城存金十六万三千,濮阳老宅存金三万;列国商号二十三家,可随时调遣者,金十六万,钱币六十余万枚。”
“假若十年之间只花钱不进帐,老爹以为境况如何?”
老人肃然道:“若只自家生计,终生也花消不完。”
吕不韦淡然一笑:“不。有大宗支出。能否支撑十年?”
老人目光一闪,苍老的声音微微发抖:“大要计之,每年支出五万金上下,足够支撑十年。此等开销,几乎与邦国比肩……先生何事,需得如此巨额支出?”
“也就是说,十年后若不能回收,吕氏将家徒四壁。”
“正是。”老人额头渗出了涔涔汗珠,“何等交易,竟有十年不能回收者?如此风险,商家大忌,先生慎之戒之也。”
吕不韦已哈哈大笑:“世无风险,吕不韦这般商人何用也!”
“先生,慎之戒之。”老人惶恐地重复一句,便默然了。
吕不韦离座,挂起喝空的马奶子皮袋,又后帐拿出一支精致的铜管:“西门老爹,明日即派员将此信送回陈城,交范雎即可。先生接信,若要离开,便妥加护送,万不能出错。”
“先生毋忧。万无一失。”老人分外认真。
“西门老爹呵,不韦一言,姑且听之。”吕不韦感慨中来,不禁便是一声叹息,“你随我父经商三十年,又随我经商十八年,可谓吕门商贾生涯之擎天柱矣。如今,老爹已是花甲之年,暮岁担惊历险,不韦于心何安?此战风险难测,不韦只有请老爹自立商社了。”说罢,从袖中掏出折叠成方的羊皮纸抖开,双手一拱,递到了老人面前,“这是不韦所立书契……一个月后,陈城商战谷就是老爹的西门商社了。”
“先生差矣!”老人早已离座站起,脸色顿时涨得通红,“当年,老朽一个出货执事而已,幸得追随先生克难历险,方尽筹算之能,在天下商旅得享薄名,富庶惠及我族。当此之时,老朽正当追随先生赴汤蹈刃,何能受此重产退避三舍!”
“西门老爹……”吕不韦深深一躬。
老总事猛然跪地托住了吕不韦双手,“先生定然如此,便是信我不过也!老朽自当引咎辞去,决然不受先生分文钱财!”
骤然之间,吕不韦泪水涌满了眼眶,连忙便扶起了老人:“西门老爹……既然如此,我等就一起往前走也。”
老人顿时高兴得嘿嘿笑了:“先生看见了大鱼,老夫也想跟着摸也!”
“好!”吕不韦不禁大笑,“便来摸这条大鱼!”
第三日清晨,两辆青铜缁车隆隆驶进了空旷的小巷。嬴异人分明听见了天井中的说话声,却实在不敢相信这是接自己来的。更令他惊讶的,是连看守的小吏也带着两个换成了便装的兵士坐进了另一辆缁车。看着小吏兵士受宠若惊的嘿嘿笑模样,嬴异人硬是憋住了舒心地笑容,矜持地咳嗽了一声,便坐进了铜窗垂帘的华贵缁车。
两辆缁车轻快地进了云庐草原。老总事笑吟吟地将他们迎进大帐,立即安顿打尖压饥。说是打尖,却分明是一顿罕见的丰盛酒席,还有四名热辣辣的胡女侍饮。看着满案名贵的食具与天下闻名的珍馐美味,嬴异人恍然觉得自己便是当年锦衣玉食的少年王子,实在想吟唱一番,再饕餮大咥。但是,看着小吏与兵士搂着胡女大呼小叫,狂放失态,嬴异人便莫名其妙地没了胃口,只饮了一袋马奶子,吃了两块燕麦胡饼,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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