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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国最终修订版-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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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苏秦右边的云梦子弟大叫一声:“护住人了!”便全力冲向浪头断木。只见他跃起水面,迎着断木的来势一压,用肩膀向斜刺里顶去,瞬息之间,断木偏开,水面上却漂出一片殷红的血水。
    “兄弟呀——”随着架扶苏秦的云梦子弟一声哭嚎,三四名游过来的云梦子弟顺着断木血水直追而下。大约一顿饭工夫,他们托着一个人艰难地游了回来。黄歇嘶声喊问:“人有救么?”一个子弟哭喊着:“枯枝插进了肚皮……”另一个子弟游过来禀报:“屈三是船家子弟,本来已经将断木荡开,水下枯枝却刺进了腹中。还有一口气,死活难说!”
    此时已过深水河心,苏秦在泥水中沉浮,泪水却将脸颊泥巴冲开了两道,脚一触地,奋然从泥流中站起:“走!为这位兄弟治伤!”一声嘶哑大喝,竟神奇地从泥流中走了出去……越过两里多宽的泥滩,两片火把终于相聚了。赵胜听得动静有异,早已命军士铺好了一堆干茅草,并从马具里拿出了伤药。赵胜迎到泥人,便要察看苏秦黄歇。苏秦哑声大喊:“我没事,快救楚国兄弟!”此时楚国子弟已经将屈三抬到了茅草堆上,火把已经围了一圈。黄歇浑身带血冲了过来道:“噢呀闪开,我来看。”但见火把照耀下,泥乎乎的屈三双目紧闭,肚腹中还插着一根利剑般粗长的枯枝。“清水!伤药!”随着黄歇喊声,已经有人端来大盆清水,将屈三身上冲洗干净。泥水一去,便见屈三肚腹肿成了一个巨大的淤青硬块,枯枝周围裂开成一个森森白口。面色苍白如雪的屈三,眼见已经是奄奄一息了。
    “兄弟呀,你就这样去了!睁开眼,看看我!”一个泥人踉踉跄跄地冲进来,抱住屈三放声大哭。扶持苏秦的云梦泽子弟,原是屈三一对双胞胎兄弟。哥哥在水中已经知道弟弟凶多吉少,却只是哭喊了一声再不开口,咬紧牙关将苏秦护过深水区,便昏了过去。此时哥哥醒来,一见兄弟惨状,情知无救,大放悲声。
    “哥哥……我,我有爵位了……屈家,不做隶农了。”屈三神奇地醒了过来。
    “噢呀屈三,我是黄歇。你有爵位!全家脱隶籍!你做千夫长!听见了么?”黄歇哽咽着嘶哑大喊,他精通医道,心知屈三不行了,一时语不成声。
    苏秦举着一支火把走了过来,肃然跪倒在屈三身旁:“屈三兄弟,你是为我去的,你永远都是我苏秦的兄弟,永远再不做奴隶……屈三!”
    “武安君,公子,好,好……”带着满足的笑容,屈三安详地闭上了双眼。
    “屈三啊……”云梦泽子弟们哭成了一片,跪倒在屈三身旁。
    秋风萧瑟,吹来了潍水的滚滚涛声。五国壮士们按照云梦泽的古老习俗,将屈三的遗体放在了一只独木舟上,云梦泽子弟们喊着号子将独木舟抬进了滚滚波涛,眼看着独木舟随着波峰浪谷漂向了北方的茫茫大海。
第七章大成合纵(4)
           四、烈士暮年的最后决策
    田文接到紧急密令,要他立即进宫。
    已经近一个月没有见到老国王了,田文也是忐忑不安。他目下做的这件事干系实在重大,确实需要时时晋见国王,以便得到明确指令。可国王已经今非昔比,近年来深居简出,极少接见臣下,自己一个后进公子,目下又无实职,连爵位也还没有确定,又如何能随意进出王宫?其实也不仅仅是田文,即或如父亲田婴,接任驺忌做了丞相,爵位又是靖郭君,在齐国可谓高爵重权的开府权臣,也是很长时间见不到老国王一次。虽则如此,朝中大臣可是谁也不敢掉以轻心。寻常时日,齐国大臣多有先斩后奏之事,近年来反倒都是谨慎有加,如履薄冰,未经王令,哪个官署也不敢就任何大事做主。倒不是齐国官员没有了既往的率直坦诚,而是官员们对老国王实在无法捉摸。经常在谁也无法预料的时刻,在谁也估摸不准的府邸,在谁也看不清有何重要性的事情上,往往就有紧急王书或紧急宣召降临,而官员所得到的决策命令,又往往的出乎预料。
    今日也是如此,田文实在想不到会在这个时刻紧急宣召他进宫。
    三个月前,当苏秦刚刚在燕国游说成功的时候,田文第一次被秘密召进了王宫。就实而论,田文并没有见到老国王,只是隔着一道帷帐,听见了一个苍老沙哑而又令人敬畏的声音:“田文啊,你乃齐国王族之后进新锐,本王素寄厚望。”那个沙哑苍老的声音粗重地喘息了片刻,接着一口气说了下去,“今闻急报:苏秦游说合纵抗秦。兹事体大,天下格局可能巨变。以大父老眼,中原五国受秦巨创,合纵必成。未来数月之内,苏秦必到临淄,秦国特使亦必到临淄。然则,是否加盟合纵,齐国最难抉择。齐国濒临东海,远离秦国,与之素无深仇大恨。合纵抗秦,则齐国将无端树一强敌。游离合纵之外,则中原五国将视我为另类,迟早亦是大祸。”田文清楚地记得,说到这里,帷帐后一阵苍老沙哑的喉喘痰咳之声,可是他却丝毫不敢分心,依旧纹丝不动地跪坐在案前。片刻之后,苍老沙哑的声音舒缓了一些:“今召汝来,委汝重任:汝携我王剑,全权周旋两方,使我有回旋余地,可是明白?”
    “田文绝不负大父王厚望。”
    “王孙无官无爵,又是庶出,有难处么?”沙哑苍老的声音平淡冷漠。
    “为国效力,田文当克难全功。”
    帷帐后再没有了声息,一个侍女走了出来:“大王入眠,公子可以走了。”
    那次未曾谋面的接见,使田文在临淄权力场骤然变成了一个神秘人物。寻常间逍遥平静的公子府邸,变成了日间车马穿梭夜来灯火通明的繁忙重地。在所有官署都冷清下来的时候,竟有如此一个公子府邸在日夜不息地动作,能不让官场侧目?但田文却没有时间去理睬,不仅仅是那口供奉在出令堂的王剑赋予了他无限的权力,也是因为他毕竟是丞相田婴的儿子。
    父亲本是老齐王的少子,也是嫔妃庶出。长期酷烈的宫廷争斗,使父亲变成了一个谨慎君子,在王族贵胄中最是平淡无奇。他经常告诫田文一班儿孙:“王族旁支坐大,历来是国王大忌,尔等都要收敛锋芒,莫得生出事端。”接任丞相,父亲几番推辞,想要提出召回上将军田忌主持国政,可一想到田忌是自己的王族堂兄,又硬生生忍住了。父亲当政,奉行“减政去冗”的办法,除了边防急务与赋税纠葛,凡是大政一概压下,等待老国王召见时请命定夺。如此一来,这个开府丞相也确实清闲了不少。父亲见小儿子骤然变成了一个神秘的大忙人,风言风语多有流播,便来到田文府中想看个究竟。不想田文却正在与冯等心腹门客秘密议事,匆匆迎得出来,颇是神不守舍。
    “文,近日何事匆忙啊?”父亲口气虽然从容,目光却是究根问底的。
    田文略微犹疑,终于明朗回答:“回禀父亲:儿奉王命,绝非私家俗务。”
    父亲思忖片刻,默默地走了,一句话也没有多说。田文心中歉疚,夜晚来到丞相府邸向父亲赔礼。父亲却摆摆手制止了他,默然良久,父亲开口了:“知晓大父何以委你么?”田文道:“儿未尝思之。”父亲淡淡道:“你有王族之名,而无官职之身,似公似私,进退裕如。你有近千门客,尽皆白身白身,指身无官职的布衣之士。,可免王室国府人力之繁难。”田文默然点头,承认父亲说得对。“约束门客,慎之慎之。”父亲叩着书案郑重叮嘱了一句,便出了书房。
    家族是个特异的家族,田文自己,又是这个特异家族中的一个特异人物。
    家族的特异处,在于这个“田”既是田氏王族的嫡系,而又是一个庶出支脉。一百多年前,齐国的正宗君主是姜氏。齐国第一代接受周武王封号的诸侯君主,是太公姜尚。春秋末期,田氏部族渐渐强大,最后在田完时期终于发动宫廷政变,夺取了齐国政权。田完做了国君,齐国便成了今日的“田齐”。田氏宗室为了防备重蹈“姜齐”覆辙,一开始便采取了抑制嫡系庶出势力膨胀的国策,立下定制:王族嫡系庶出子弟,可高爵,不可重权。在这种定制之下,嫡系宗脉实际上只能确定一个太子继承王位,其他子弟,尤其是庶出子弟,则都只能尊贵荣华,而不能掌权任事。然则田氏毕竟是齐国第一大部族,人口众多,代有英才,全然不用,也在这大争之世无法立足。于是,田氏王族的庶出子弟也渐渐有了脱颖而出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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