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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国最终修订版-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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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阳谷,田忌隐居之地。”
    “如何能在这里?田忌何在?”
    “张兄莫急。”绯云叹息了一声,“我这就说给你听……”
    昭雎缉拿了张仪。田忌大急,一面教绯云到令尹大帐打探,一面连夜紧急求见楚威王。绯云火急赶去,用一百金买通了令尹府一个军吏,才得以守候在令尹府门厅等候。夜半时分,田忌匆匆赶到,出示了楚王的金令箭,才强迫昭雎放出了遍体鳞伤的张仪。出得令尹府,田忌什么话也没说,连中军大帐都没有回,就亲自驾着一辆战车将张仪主仆送到大江边。这时,一艘轻便快船已经在江边等候了。朦胧月色下,田忌对绯云说:“先生重伤,好生护持。我稍后便归。余事不用操心,上船便知。”说完匆匆走了。
    上得轻舟,一个精悍的年轻人来到舱中对绯云说:“我乃将军族弟,名叫田登。小哥但放心看护先生便了。这是一个红伤药箱,小哥想必会打理红伤。”绯云急忙点头谢了,便在一支粗大的蜡烛下埋头打理昏迷不醒的张仪。整整一个时辰,绯云才将张仪的全部伤口擦洗上药完毕。这时田登又来到舱中,见张仪已经安然昏睡,方才对绯云说了田忌的安排。田忌叮嘱:楚国君臣正在嫌恶张仪,更兼昭雎险恶,先生不能留在昭关,须得先回长阳谷疗伤,待痊愈后再作他图。如此漂漂荡荡地走了六天,才回到了这云梦泽的长阳谷。
    “将军如何,他没受牵累么?”张仪急问。
    “田登说,楚王与将军又做了一个交换:将军须统兵收复房陵,楚国方能放人。将军坚执要楚王先放出张兄,否则不接受交换。僵持半个时辰,楚王才出了令箭。送走我等,楚王便敦促将军连夜带兵北上了。田登安顿好我等,也随后追赶将军去了。”
    张仪听得愣怔,良久道:“绯云,你去歇息,我好生想想。”
    “哎,做好饭我便来吔。”绯云收拾了零碎物事,扶张仪躺好,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田忌统兵北上的消息使张仪大感意外。田忌为自己开脱辩解,这是很正常的;连夜赶到楚王行辕解救自己,也属该当之行。毕竟,是张仪给田忌创造了重新返回齐国的机会,而且准备共事图谋振兴齐国。利害关联,作为报答也都是题中应有之意。可是,以统兵收复房陵为交换,就大大超出了报答举动。秦国新军绝非越国的乌合之众可比,楚国的老战车与半新半旧的骑兵如何能收复房陵?秦军能够千里奔袭,谋划者与统兵大将一定都是非凡人物,岂能没有充分的迎战准备?楚军北上,岂非以卵击石?田忌作为当世已经成名的老将,历来用兵慎重,一个牛刀杀鸡的对越之战,尚且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岂能对秦楚实力心中无数?更重要的是,如此交换,将使田忌在楚国越陷越深,楚人薄情寡恩,败了走不脱,胜了不能走,后患将是无穷尽的。实际上,做出如此交换,田忌等于将自己的后半生全部押给了楚国,重回齐国的愿望很可能因此而永远无法实现,对于一个齐国王族子孙而言,永远地客居异国,老死异乡,那真是一曲磨人终生的悲歌。
    显然,田忌将自己押在楚国,楚国对张仪的恨意才会稍减,他张仪才算彻底地脱离了险境,才有安全养息的可能。张仪啊张仪,你值得田忌付出如此牺牲么?若是挚友知音如俞伯牙钟子期者,自然是士为知己者死,死而无憾。可张仪之与田忌,却只是初次结识,既算不得挚友,更算不得知音。张仪为田忌返齐奔波,也只是出于为自己物色力量的利益之需,本来就是“权衡利害决其行”,所以张仪对田忌也从来不从“义”字上说事,甚至也不从“道”字上说事。豪放不羁的张仪,对人对事从来不讲虚伪烦琐的情义理礼,而只追求透彻地把握利害关联。田忌虽寡言,却睿智,岂能不知策士纵横之准则?所以,张仪与田忌谈不上情义之交。那么,谈事定策的见识方面呢?似乎更与知音不搭界。
    秦军偷袭房陵,田忌是经过认真揣摩,事先作为唯一的危险提出来的。而张仪,却不假思索地立即否定了田忌,最终也导致了楚王对田忌的否定。事实上,田忌并没有赞同张仪的看法,但却也没有像策士那般据理争辩,非要见个你高我低。现下想来,田忌的那句话是有道理的:“兵家法则,后方为本,但求防而无敌,不求敌来无防。”
    回想起来,张仪真是不可思议,当时自己为何对如此要紧的兵家格言充耳不闻,那么一阵笑谈,便否定了一个当世名将的深思熟虑?张仪啊张仪,身为名门策士,如此浅薄轻狂,实在是天下笑柄。当房陵军使急报噩耗时,你张仪震惊得面色灰白,呆若木鸡般连话也说不出来,不觉得羞愧么?!
    心念及此,张仪苍白的脸色涨得通红,生平第一次生出了无地自容的感觉。仔细想来,自己对秦国从来不甚了了,偏偏竟莫名其妙地蔑视秦国。对兵家战事之学,自己从来就是皮毛耳耳,偏偏竟莫名其妙地轻率谈兵。张仪啊张仪,与苏秦的沉稳与透彻相比,你是何等的浅薄浮躁?苏秦常说:“锋锐无匹,吾不如张仪也。”张仪对苏秦的这种称赞,每每总是大笑一通,口中“非也非也”,心里却是很得意的。这次,也是生平第一次,张仪蓦然醒悟,自己与苏秦相比,实在是差了一筹。
    木门半掩,昏黄的阳光长长地铺在了茅屋的厅堂,张仪盯着枕在山头的那一轮残阳渐渐沉沦,一线冰凉的泪水涌上了苍白的面颊。
    猛然,他心头一阵震颤,霍然挺身坐起,却又低低地闷哼了一声,沉重地倒下,压得身下的竹榻吱呀吱呀一阵大响。咬牙片刻,他又重新坐了起来,抹抹额头汗水,撑着竹榻缓缓站了起来。四顾打量,他看见了门后那根撑门的风杖,试图走过去拿那根风杖助力,不想方得抬脚,膝盖便一阵发软,“咕咚”坐在了地上。张仪哈哈大笑,兀自摇头嘟哝:“昨日英雄盖世,今日步履维艰……”喘息得一阵,又全神贯注地两手撑地着力,竟缓慢地站了起来。咬牙挪得两步,将那支风杖抓在了手里,虽摇摇晃晃却总算没有跌倒。借风杖之力,张仪站着稳住了气息,自觉那种眩晕漂浮和眼前的金星慢慢消失,一身大汗之后,觉得大是清醒。拄着风杖,张仪一步一步地挪出了门外。
    夕阳西下,一抹血红的晚霞还搭在苍翠的峰顶,一缕袅袅扶摇的炊烟正融进苍茫的暮色,三面青山如黛,谷底澄江如练,谷风习习,山鸟啁啾——多么美好的河山,多么美好的尘世。瞬息之间,张仪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痴痴地伫立在晚风之中。
    “张兄——”随着脆亮急切的呼唤,绯云急匆匆赶来,“吔!你敢站在这儿?田忌这望乡台是临渊孤石,有多险!不知道么?快下来,慢点儿,踏实了,哎,对了。”
    张仪被绯云一顿嚷嚷,下得孤峰高台,方才回过神来,抬头正要说话,却惊讶地盯着绯云哈哈大笑起来:“是了是了,这才是真山真水嘛!”绯云大窘,捂着脸笑道:“你不见了,人家顾不上了吔。”张仪高兴得点着风杖笑道:“好啊好啊,我张仪有个小妹了!”
    张仪在长阳谷秘密养伤,绯云全副身心地操持料理。这长阳谷本是隐居之地,除了盐巴铁器等物要上市购买外,一切都是自耕自足。下厨做饭,就要先到菜田摘菜,到井中汲水,若米面没有了,还得捣臼舂面,便成了古人常说的“儿女常自操井臼”。更不要说还有自酿米酒、浆洗缝补、采茶炒茶、洒扫庭除等活计。但最要紧的,还是全力侍奉重伤的张仪,煎药喂药、擦洗伤口、敷药换药、扶持大小解、昼夜守候。绯云虽是精明利落,也忙得陀螺般转。
    长阳谷原是留有两个守庄老仆,可绯云坚执自己料理一切,除了田中粗重活计,绝不要仆人帮忙。这些细碎烦琐而又连绵不断的活计,要做得又快又好又干净,便不自觉地要遵从一些基本规则:下厨戴围裙,头上包布帕,长发盘成发髻,喂药换药要跪坐榻前,浆洗缝补免不了要飞针走线。每日操持忙碌之中,绯云竟渐渐忘记了原来长期训练成的男身习惯,此刻风风火火赶来,头戴布帕,腰系围裙,一支玉簪插在脑后发髻上,长长的云鬓细汗津津,丰满的胸脯起伏喘息,眼波盈盈,白皙红润,活脱脱一个干练的美少女。张仪如何不惊叹?
    母亲将绯云交给他时,并没有说绯云是个少女。游历蹉跎,虽说也常常觉得绯云显出顽皮可爱的女儿神态,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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