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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妄言-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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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贼秃听了此话,不知所措,方知他们刚才不是来拿他的。悔之无及,不肯实供。一个发怒道:“这样恶人,不下手打他,他肯好好的说出么?”遂大家动起手来。番子们收拾强盗的非刑,说起令人寒心。先吊打了无数,和尚死握不招。计德将他两只膀子用铁线拴在一处,取出一根数寸长的檀木棒来,有大指粗细,插在铁线中,用力绞起来,勒得深入半寸,皮开肉裂。他咬牙死受不说。众人就拿他作虾蟆晒背,两手足用绳拴了,背向上脸朝下,悬空吊住。众人又背上放一大盆滚水,他尚不肯招。又将大石压上,浑身骨缝皆开。这贼秃真是个顽皮铁骨,他犹然坚忍。
  计德恨怒极了,将他放下捆好,腰间取出一个包儿,打开,原来是一包硬猪鬃。扯开贼秃的裤子,拿猪鬃通他的马口眼。这是番子处强盗的头一件恶刑。那秃奴不是铁人,如何禁受得起?他虽然性恶,也是父娘生的皮肉。
  被这些捕快们收拾得他就像他弄嬴氏一般,死去活来数次。忍不得了,方才实供他是江西鄱阳湖的江洋大盗,越狱逃走,出家避难。始末原由备细说明,众人方放了他。看那妇人时,吓得浑身战得要死。坐到天色微明,将和尚绑起,妇人锁着,带到衙门中来。这日北京有钦差官赍旨意到来,谕各
  府州县替魏忠贤起盖生祠。县官随上司去接旨,不得审理,吩咐一应事务都等回衙发落。众捕役将和尚、妇人墩锁在铺内,交付人看守着。知道官府不得就回,大家去分用和尚的金银。还有些零星什物,席卷分之。每人约得百余金,心中暗喜。复又都到衙门口来伺候。
  将有午刻,官才回衙。因辛苦了,进内歇息,直到晚堂,方升公座审事。头一起就是众番役跪上堂缴捕批,将和尚拐妇去妇人拿获到案,细细禀了。知县先叫带妇人上来,问他从何时通奸起,如何跟和尚逃走。把惊堂一拍,众衙役喝了一声,如轰雷一般。这妇人小小的年纪,何尝见过如此威严,也顾不得羞耻了。二来心恨和尚,添了些话,就将他如何睡觉,和尚进来强奸,若不依从,便要杀害。又如何哄他逃走,藏在柜中,不许声张,不然也要杀。小妇人怕死贪生,才作了这丑事。知县喝过一边,带上和尚来审问。贼秃见活口质诬在旁,无可辩得,也就直招了。知县大怒道:“和奸罪只拟杖,和尚应加一等。况且这一个清白妇人被你坑陷,死有余辜。”吩咐夹起来,众衙役喝了一声,动手夹起。夹得那贼秃叫苦连天,收紧了,又吩咐敲二十棍子。然后撂下六根签,吆喝着重责。众衙役听见这妇人的口供,生生被这秃驴坑害。况他又不曾用钱,拣上好头号大板,尽力斫了个足数,已是打昏在地。知县命人也拶起那妇人来。众衙役将妇人拶了一拶,堂上吆喝着:“再敲三十下。”命带到衙门褪衣打他十五板。这十五板比和尚的轻了许多,一则人可怜他被和尚坑骗;二则见这娇嫩少妇粉团似的屁股,存了一点爱惜的心;三则官府又远,不过打个数儿罢了。就是先拶敲时也留了些情,不然这样个娇怯怯的人儿,早已呜呼尚飨了。虽说是轻,他那细皮嫩肉已打得血肉分飞。打毕缴签,有一首《花心动》的词儿,说这贼秃拐骗嬴氏奸淫,道:此恨无人共说,逢贼秃粗雄。心竟飞越,窃负相逃。掩上禅扉,枕簟忙忙铺设。夜恣淫毒得天曙,怯身儿经他磨灭。孽缘,公堂台下,又遭笞责。
  知县吩咐衙役去传他丈夫邬合,一面又审别件。那衙役去了,不多一会,来禀道:“邬合家中锁着门呢。问他邻居,说他时常出门,不知何往,无从寻觅。”知县道:“料道这样妇人,他丈夫那里还要?他情有可原,免枷。今晚暂收监,明早传官媒领卖。”众衙役答应了一声,将妇人带去送监。知县又吩咐将和尚枷号一月示众,再行发放,一面两个就去抬枷。众捕役又上前跪禀道:“这和尚原系江西鄱阳湖江洋大盗,已经拿获,越狱在逃,为僧避难,到此潜躲”的话,说了一遍。又道:“限满之后,或解回本地,或申报上司,若放了出去,恐将来贻害地方。”知县大怒道:“奴才,不知被他杀害了多少人的性命。又坑了地方官的功名,陷害禁子拷役的几个身家。我也没力气费纸笔,吩咐众皂隶着实打,以打死为度。”众役见本官发怒,吩咐打死,五板一换,两膀加劲,竭力奉承。那贼秃大喊道:“老爷天恩,他众人得了我千金东西,原说是放我,此时倒求害我。我死固当,求老爷将这项银子追了入官,小僧死而无怨。”知县问众捕役,众人见活口质证,不敢隐瞒,都招承了。知县道:“今日奉旨与魏上公修祠建坊,正愁没有钱粮,可取来供用。”众役面面厮觑,只得去取。那贼秃先已打得发昏些须,此时打不到五十,已毙杖下。知县怒犹未息,吩咐搀出去抛于郊外。这贼秃作了一生恶人,今日零星葬于猪犬茑鸟之腹。这就是: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
  众捕役取了赃物来呈上,知县看了,道:“方才和尚供称有千金,如何只有这些?”众人跪禀道:“实在只有这些,怎敢欺瞒老爷?那是和尚恨小的们,多说些,好叫小的们赔补。”知县笑道:“赃物应当入官,和尚若不供出,你们也就瞒下了。本当重责,因你们获盗之功,准折了罢。下次再敢如此,定然重处不贷。”众捕役真是狗咬尿脬,空欢喜了一场。知县命库吏将金银兑明收了,留为建坊之用。
  且说那衙役将嬴氏带到监门外交与禁子,讨了收管。这监中有两个穷凶极恶、贪财好色的禁子,阖衙门中送了他两个雅号,一个叫色痨,一个叫钱癖。这钱癖遇有犯人进监,不管罪轻罪重,有几文淹心钱给他,虽是犯剐斩的重罪,他也不怕干系,松放着他,还满脸是笑,爷长爷短的奉承。若没钱与他,就是斗殴的小事寄监,他拿出那恶狠狠的一副面孔,白日里手梏脚镣两副家伙与人戴着。到晚来,像强盗似的上了押床,弄得人七死八活。一日到黑,嘴中伊伊嘟嘟的骂个不休。人没奈何,连衣服都脱了送他才罢。他得了,同色痨罢力。这色痨钱还在次,若见有妇人下监,就如苍蝇见了血一般,定同钱癖作好作歹的骗上了手,他二人轮流着受用。他与刑房的书办串通了,时常的有些须小的孝敬,故尔如此大胆。阖衙门都知他二人的恶处,有一位知县不知。
  这日正该他二人当值。这妇人晦气,刚刚撞到他两个手里。他两个收了妇人,与了收管,带进女监来。那女监中空捞捞的,只有两张矮板床,连破席也没有一块。将妇人推进里面,把门倒拽上出来。那色痨见这妇人生得有几分姿色,心中无限欢喜,拉了钱癖到僻处商议去了。那嬴氏自从昨晚拿获,一日一夜,连黄汤竦水也没有尝着,已饿得腰酸肚痛。适才一顿拶打,已昏晕过去,倒也不知疼痛。此时来收监,先是带到衙门外照壁下去打,打完了带进来缴签。监在大门内右首,又带出来。带出带进两三次,也有几百步远。虽那衙役怜惜,扶着他些,却要自己的脚走。心里一来害怕,二来那高底的板子在脚下拐呀拐得吃力。这一走,血脉走开。到了监中,反疼得要死。八个指头,皮都榻了,揸着肿疼非常。到了这间黑魆魆的屋里,越发害怕了。屁股疼得坐也不得,将身子斜歪在板凳上啼哭。忽听得门响了一声,急抬头看时,只见那钱癖手中拎着几条绝大的铁链镣梏,豁刺的往地下一掼,喝道:“起来,这个地方是许你睡着哭的么?”那妇人吃了一惊,忙要起来,浑身疼得爬不动。挣了一会,方才站起。
  那钱癖圆彪彪睁着两只眼睛,恶狠狠的道:“监中规矩,是女犯追来要锁铐了,吊在梁上的。”一面拿起锁来,道:“伸过脖子来。”那妇人慌得跪下,道:“爷开恩罢,我这个样子已是要死的了。这一吊起来,实实的活不成了。求爷积阴骘罢。”钱癖喝道:“放屁的话,朝廷的王法,积什么阴骘?实对你说,我这里但是人进监都有常例,叫做发油钱。要送得厚呢,便搭些干系松放他些。要没有钱,是定要吊起来的。你一个钱也没有,还说甚么?难道我们在这里喝风?拿过脖子来罢。”说着,理起铁绳要往脖子上套。那妇人知道是要钱,料没得与他,只得任其所为,把脖子伸着。那色痨在傍边道:“哥,他也是好人家的儿女,一时被秃驴哄骗了,受了这一番苦,我怪可怜见他。哥,你饶了他这点情儿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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