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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妄言-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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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既难跳出,仍要意从,岂不反低了声价?‘后来劝醒了她,竟自从了。数年中声名驰誉,挣了数千金之物。后选中了一个知心识意的秦小官,做了一对娇滴滴的好夫妻,以完终身结果。这是古人的事迹。我儿,你想一想,若这样效法做来,岂不两妙?儿呀,只愿你学他,就是我做娘的福了。再过三五年,替我挣下些钱钞,那时凭你选一个情郎自嫁,不可是好?你若有了好处,我也还要从良呢。你多大年纪,就想遇着同心合意的情郎。我在这风月场中经历了多少年,才遇着个知心人儿。儿呀,你谈何容易?“
  钱贵沉吟了一会,见他娘说得情理皆有,便说道:“母亲教导,儿敢不依?但只是后来倘若选着才郎,我是定要嫁去的呢。”郝氏道:“乖儿,你既听我之劝,我可有不依从你的?但从良虽是好事,只要你自己拿得稳、认得真才妙。若一时错误,后悔便难,不是轻易的事。”钱贵道:“母亲但请放心,孩儿自有主见,但母亲那时不可失信。”那虔婆见女儿依了他,叫了几千声乖儿,许了几百个肯字,欢天喜地而去。钱贵见娘去了,自己思量了一番,颇觉有理。自此以后,遇着呆公子、蠢富翁、俗阔老、腐科甲,虽不屈己奉承,也不似当时拒绝。这正是:明知不是伴,无奈且相亲。
  她无事之时,作了春夏秋冬四阕词儿道:
  春
  傍花随柳,雕轮骢马,紫陌践香尘。巧啭黄鹂,翻飞粉蝶,风景醉人魂。 笙歌劝饮垂杨下,娇鸟唤游春。狼藉杯盘,玉山颓倒,归去日西沉。
  夏
  彩鸳戏水,黄莺织柳,庭树尽浓阴。水阁榴丹,回廊桐碧,风过觉微薰。 方床石枕清无暑,碧筒劝频斟。瓜李冰凉,芰荷香满,坐待月华生。
  秋
  寒蛩泣露,银蟾吐月,万户捣衣声。桂蕊飘香,菊英初绽,新酿醉花阴。 金风簌簌惊黄叶,天际雁声频。玉烛泪流,金炉香烬,侧耳听残砧。
  冬
  玉梅才放,瑶花乱舞,朝野庆升平。炭炽红炉,歌扬白雪,红粉侑金樽。 楼台似玉轻寒透,痛饮已微醺。脍鲤炮羔,浅斟低唱,莫负好青春。
  《少年游》
  此调传出动,人人皆羡她是才貌双全的尤物,犹恐亲之稍后,因此车马阗门,络绎不绝。他也惭惭积了些私财,以为日后从良之计,这是后话。
  一日,有一个富家公子,姓祈名辛,慕她之名,特来相访。一见了面,心爱非常,就送了三十两花粉之资与郝氏,过了一宿。次日就替钱贵做衣服,制头面,成大块的银子付与郝氏,每日预备极丰盛的酒肴。把个郝氏喜得屁滚尿流。钱贵见他豪爽可喜,虽不十分亲厚,却也不像待那别个膏粱纨绔不得已的样子。那祈辛一心爱上了她,毫不吝惜,时兴各种的珠翠绸缎,无不买来相赠。过了数日,祁辛私向她道:“我爱你不啻至宝,我素常闻得人说你一心有从良之愿,你惹不弃我,以我之力,为你赎身甚易。你到我家,我当以金屋贮之,你意下何如?”钱贵微微而笑,不答。又过了几日,祈辛又道:“我前日之言,乃心腹至语,你笑而不答,莫非疑我家中有正室么?实不瞒你,我虽有妻有妾,前生未结夫妇之缘,名为夫妻,实同陌路。你若肯嫁我,我当别置室以处你,定以你为正,岂肯屈你做小星?古云:女为悦己者容。我这一番情深向你,你难道竟无恋我之意么?”钱贵道:“人非木石,岂不知情?承你垂爱,我深为感激。况我既身荐枕席,又何妨更扫箕帚?但你系贵介公子,我乃瞽目娼家,焉敢为君家之配?我前之所不答者,为此故耳。承君不弃,只可做烟花友,不能为你中馈妇。君其谅之!”祈辛再三苦说,钱贵执意坚辞。这正是:落花有意随流水,归燕无心恋堕泥。
  祈辛见钱贵决定不肯嫁他,也就兴致索然,渐渐淡了。还留连了数日而去。有四句打油说他二人道:莫认桃夭便好逑,须知和应始睢鸠。
  世间多少河洲鸟,不是鸳鸯不并头。
  代目乘间问钱贵道:“据我看,祈公子相貌也还可观,家资既富厚,又是贵公子,况且性又粗豪可取,待姑娘的情意也可谓亲切之甚了,既要替姑娘赎身,为何坚执不肯?且姑娘又素有从良之志,失此机会,恐后来难遇这等有心人了。姑娘岂不忆鱼玄机的两句,道是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姑娘尊意,令我不解。”钱贵笑道:“知人不易,难为你言。祈公子人固可嘉,但心性非能常久者。且发妻犹可弃,况于他乎?我一会面,即知其为人虚花轻佻,决不能保其始终。因他情意殷殷,较那肉食之辈差强,故不得不为之周旋,岂终身之偶耶?我既欲从良心,必得两意真笃,方能保得能夫妻白头相守。若只图目前恩情富贵,将来不能善后,不但自悔无及,且恐笑破多人口嘴也。且他之爱我者非情也,乃爱我之色耳。古云,色衰而爱弛。异日将奈之何?我今日试说在这里,你但记着。此人将来决不能有成,更不得有寿耳。我既识之,复以身归之,愚者犹不为,而况于我乎?”代目听了,虽不敢与辩,深以为不然。
  话分两头,且听我说这祈辛的出处并结果的事,便知钱贵的慧心了。我且先说些假道学真迂腐的话,做个引子,再归到祈辛身上来。看官请听:夫妻一伦乃五伦之始,有夫妻然后有父子、兄弟、朋友、君臣。且古人云:妻者,齐也,夫妻相敬如宾。又云:上床夫妻,下床宾客。到了床上,那就不拘怎么相戏狎罢了。当日张敞说:“夫妻房帏之私,岂只于画眉而已哉?”别的话就可以不必言而喻了。至于白昼相对,自应相上爱。要说竟去跪之拜之,受其打也骂也,那却也无此理。然而把他辱之弃之,拳焉脚焉,视同奴婢,亦决乎不可。况妻与妾婢大不相同,婢字乃卑女,原是卑卑不足数者。即妾之一字,亦立女二字合成,不过比婢女一道又略高些。其为物也,原是取乐之具。可以放去,可以赠人,可以换马。王将军放妾,苏东坡换马二事,亦不必细说,单讲这赠人的。马铎之母已生马铎,乃父念李姓好友无子,赠之,后生李骐。一妾从二姓而生两状元,千古奇闻。生子之妾犹可赠人,可见是不足为重的了。至于妻子,要她生儿育女,为宗祧之计,主持中馈,为当家之用。何可十分轻贱得她?若把她当了一个可有可无之物,与妾婢一般,如何行得?
  我这一段话是要人夫妻和美、琴瑟相调之意,诸公莫错会了,当是我劝人做那怕婆的好汉。譬如那人把他妻子十分作贱不堪,如寇仇陌路一般,离心离德,焉知那妻子心中又不怀别?念古来这些死节烈的妇人,虽是他的心如皎日,也必定是生平夫妻恩爱,情义甚笃,故愿相从于地下。再没个两口子素常活冤家,朝打暮闹,那女人肯去死节的。岂但如此而已,我曾听得一个迂腐老道学先生说:“男人日里看了他人之妇美,夜间与妻子行房,心念美人,借妻子之身以行乐。”焉知那妻子不心中也想着美男子,借丈夫之身以行乐耶?此心尚不可萌动,而况于弃其妻以私他人之妇,安得保其妻又不私于他男乎?我因要说祈家的事,故先说了这段熟话。
  言归正传。且说祈公子撇了自己的娇妻美妾,去淫他人之妇,送了性命,把把妻妾被人去受用,还贴赔了一分大家私做了嫁妆,岂不可笑?
  当是这个膏粱公子,姓祈名辛,祖籍原是山东莱州府人氏。他父亲曾做湖广黄州府知府,后因告老,路过南京,爱这地方富庶,遂流寓于此。他父母已经亡故,他年纪未及三旬。他妻子莫氏,就是黄州府同知之女。他一娶过门时节,那莫同知就升了广西梧州府知府去了。那莫氏生得也还有几分姿色,但月下老人当日不知怎么把赤绳系错了,把两个冤家系成一处。
  莫氏性格也还温柔,不知何故,祈辛同她像有仇恨一般。只娶进门来,好了没有几日就相反目。那莫氏是个新人,不好同他相闹,只得忍受。过了满月,也就不肯十分相让了,也就言悖而出者,亦悖而答敬。祈辛先见她不敢回言,以为她的夫纲严肃,所以妻子畏而不言,发一会狠就罢了。今日见她嘴中不逊起来,哪里依得,竟抡其拳而飞其脚,不但捶其体而且嘴其巴。如此者数次,先不过是分床而卧,后来竟连话都不交谈了,一对夫妻竟同陌路。祈辛赌气娶了两个妾来,一个姓须,一个姓有,都还生得标致。也只过了月余,比待莫氏那个样子还利害几分。这两个虽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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