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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裳容轻哼了声,转过头不看他。
刘启文眼中一暖,轻声道:“绿萱,预备热水,我要沐浴。”
绿萱猛地抬头,满脸是泪的她难以置信地看了看刘启文,又犹疑着看向叶裳容。
这时,刘启文也看向叶裳容。
“罢了。”叶裳容虽然皱着眉,却也只能这样说,“去吧。”
“公子……小姐……”她带着颤音又掉起眼泪,“绿萱该死。”说着,她跪在地上重重磕了个头,才转身离去。
刘启文和叶裳容好一会都没有说话。
“别生气了。”刘启文轻柔,中气不足的声音响起。
他语气平静得丝毫没有波澜,彷佛并不意外似的。于是叶裳容陡然明白,他一早就知道了。瞧他那股云淡风轻的样子,是不是连自己的安全都不放在心上了?
想到这里,叶裳容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却换回,他轻轻一笑。
叶裳容拉他坐下,“烂好人。”
刘启文却只是笑,一边握住她的手,“这么多年了,只得她一个日日夜夜地为我忧心。平日里又服侍得无微不至。”
说情同姐弟太过分,但人心都是肉长的,总有情分在。
“你娘呢?”叶裳容是余气未消,说起话来不免就尖锐了点。
刘启文一怔,垂下眼,“小时候哪里能明白那些。”
孩子只能看到他的娘把他孤零零丢在静园等死,一个月也未必见得上一面。及至能够明白了,却也因为疏远得太久,亲近不起来了。
叶裳容只能默然。
“他说了些什么?”刘启文似乎有些硬扭了话题的嫌疑。
“跟他说清楚了。”叶裳容垂下眼。
“是吗。”
即使这声应得再平直简单,叶裳容却仍是听出来其中的愉悦。她挑眉,“也不全是因为你。”
当初他既然放手,现在就不可能再继续。
“但如果没有我,”刘启文的声音终于露出了一丝轻愉,“便不会这么简单了。”
的确如此,所以叶裳容不能反驳。于是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的她说:“我跟他说,希望你们至少互相无视。”
“好。”刘启文应得简单,也轻松。
叶裳容挑眉。
……“好”?
“官司呢?”她不由问。
那边府衙里递状纸,还告着将离弑弟呢。
刘启文一愕。
虽然他随即掩饰了过去,却还是清清楚楚地落进叶裳容眼里。
她眯了下眼,为什么是愕然?
他不语,尴尬,甚至道歉都属寻常,却为什么是愕然?
就好像,他根本不知道有官司这回事一样。
叶裳容看着刘启文,他却转开眼。
她皱起眉。
这个……
临睡
叶裳容穿着一身寝衣坐在书案前。油灯点得很亮,她一边梳理着长长的黑发,一边看着桌上的卷册。不知什么吸引了她的注意,她双目眨也不眨地看着,甚至梳理着头发的手也停在半空中。
才刚泡过药浴出来的刘启文,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她。
她并不怎么很喜欢打扮自己,却也总是收缀干净了才肯见人。如今同寝越来越多,他却从没见过她一回蓬头垢面的样子。现在的她整个人沐浴在明亮的灯光里,看上去比白天更安静。虽然她一脸的认真,那长长软软的黑发却硬是将她的专注扭成了柔软。
刘启文悄无声息地走到她身后,站定。
她在看的是账本,书案上摊开的每一页都是“刘仲仁”。
刘启文心下一叹。果然要瞒过她去,实在是难了。
他伸手拿过她手里的梳子,叶裳容这才发现他的到来。“君宁,你洗完了?”她想要起身,“我也差不多能睡了。”
她没有避着他的意思,却怎么看都有些眼里除了他再也容不下其他的意思。刘启文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心里突然一慌。他伸手在她肩上一按,然后撩起她的头发轻轻梳理起来。
“仁叔……”
叶裳容猛转头,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似乎确定了他没有生气之后略略松了口气,“他有点奇怪。”
刘启文心里一痛,于是忍不住手上也一顿。
“君宁,你要是不高兴,我就……”
“哪里奇怪?”刘启文几乎不敢看她,只是努力让自己专注在她的头发上,说。
“他的穿用,太朴素了。”叶裳容瞥了眼书案上的账册。
只那么一个细微的动作,她表情里的轻暖就转成了冷硬,彷佛将一切都看在眼里的同时,却也不将任何东西放在心上。这一刻她语气中的平淡与简单,似乎让任何的处心积虑都成了笑柄。
“朴素……”刘启文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喃喃地重复了一句。
“每月二十两月俸的人,衣料却跟下人一样。”叶裳容说,“况且还吃喝嫖赌样样不沾。”
刘启文不由无声轻叹。
他十几年也是最近才发现的,她却……
“君宁,”叶裳容站起来,拿过他手里的梳子放在桌上,看着他,“我知道你尊敬他。我看这些也不过是一时兴趣,你别介意好不好?”
她看着他,软软地笑。
这样的人……会因为他,伤心寂寞。
他怎么可以那么自私?明明活不长了还答应与她成亲。如果他死了,如果他连成亲那天都支撑不到,到时候留她一个人在世上怎么办?
刘启文心里一时大痛。
明明,将离才是更好地选择。
都是他的错。
就算他再怎么自信不会比将离少爱她一分。他忍耐寂寞也不过就是几个月的功夫,人死百了。但是换成她,一个人……
“该睡了。”叶裳容自然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拉起他的手就要朝床边走。
刘启文突然从背后用力抱住她。
他的动作,却只换来她的一声轻笑,“怎么了?”她将手覆在他的手上,身子软软地依进他怀里,完全没有推开他的意思。
“答应我,”刘启文将脸埋进她的肩膀,于是呼吸间全是她的味道,“我死了之后回到将离身边也好,再去找别的好男人也罢。把我彻底忘掉,就当我不存在……”
这样,才是对她最好的选择。
面对着她时没有勇气说的话,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说得出口。
叶裳容没动,也没说话。屋子里一时安静下来,然后渐渐的,这种安静开始让人难以忍耐起来。
“你说的话,”叶裳容说,“我做不到。”
刘启文身子一震,想要说话时却被她抢了先。
“君宁,我被爹娘宠坏了。”叶裳容的声音,平静得一丝波澜也没有,“娇生惯养得我不接受委屈,不接受妥协,不接受退让。其实我知道这种脾气不好。像张贵那时候如果能退让一下,暗地里耍个心眼什么的,他一样娶不成别人。而将离……”
刘启文抱住她的手一紧。
“在我说不要他的那天就明白,他虽然一开始用心不良,后来却不是。而他没有去长安找我,也不过是因为他没有我会等他的自信。”叶裳容的声音低了几分,听上去却越发悠长,“之前我不能接受他骗我,之后也不愿意低头妥协,所以只能与他错过。”
叶裳容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松开,然后她反身环住他的腰。
“这世上要找到一个我喜欢,也喜欢我的人实在太难了。何况这人还脾性好,家世好,甚至脸也长得好。但是我找到你了,君宁。”叶裳容看着他,“能够像现在这样站在你身边,如果必须以我经历过的事为代价,我觉得是值得的。”
刘启文看着她,说不出任何话来。
“我已经找到最好的了,君宁。”叶裳容偎过去,将下巴枕在他肩上,闭上眼睛,“所以不会再有别人了。”
“灼然……”
叶裳容伸出食指点在他唇上,“我是,不可能忘了你的。如果爱上你需要一年,那么平复失去你的伤心应该用不了十年。再往后的日子,我还有回忆。”叶裳容靠近过去,唇在他的唇上碰了一下,“做饭端茶,更衣沐浴,只要是为了你,这些杂事我做得很高兴。”
叶裳容的表情轻松而平静,而刘启文却怎么都接受不了。但是面对这样的她,面对才说了这些话的她,他能说什么?
“放心,我不是云倚墨,做不来绝食自尽那一套。”叶裳容突然浅浅笑起来,“我会好好待自己,不会让你死了都不安心的。”
刘启文看着她。
如果能许她一生一世,该多好?
但是偏生他唯一不能许的,就是时间。
想起今日下午,大夫那摇头不肯说的样子,刘启文只觉心下恻然。
他该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