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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地主的死-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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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主摆摆手,对她们说: 
  “不必了。”孙喜扛了一袋米出来,将米绑在扁担的一端,往肩上试了试,又放下。他说:“老爷,一头重啦。”地主微微一笑,说:“你再去拿一袋吧。”孙喜哈哈腰说道:“谢了,老爷。” 
  “你们到不了松篁了。”王香火看着那些小船在湖面上消失,转过身来对翻译官说。“这地方是孤山,所有的桥都拆掉了,你们一个也出不去。” 
  翻译官惊慌失措地喊叫起来,王香火看到他挥拳准备朝自己打来,可他更急迫的是向日本兵指挥官叽哩呱啦报告。 
  那些年轻的日本兵出现了惊愕的神色,他们的脸转向宽阔的湖水,对自己身陷绝境显得难以置信。后来一个算是醒悟了的日本兵端起刺刀,哇哇大叫着冲向王香火,他的愤怒点燃了别人的仇恨,立刻几乎所有的日本兵都端上刺刀大叫着冲向王香火。指挥官吆喝了一声后,日本兵迅速收起刺刀挺立在那里。指挥官走到王香火面前,举起拳头哇哇咆哮起来,他的拳头在王香火眼前挥舞了好一阵,才狠狠地打出一拳。王香火没有后退就摔倒在地,翻译官走上去使劲地踢了他几脚,叫道:“起来,带我们去松篁。” 
  王香火用胳膊肘撑起身体,站了起来。翻译官继续说: 
  “太君说,你想活命就带我们去松篁。” 
  王香火摇了摇头说:“去不了松篁了,所有的桥都拆掉了。” 
  翻译官给了王香火一耳光,王香火的脑袋摇摆了几下,翻译官说:“你他娘的不想活啦。” 
  王香火听后低下了头,喃喃地说: 
  “你们也活不了。”翻译官脸色惨白起来,他向指挥官说话时有些结结巴巴。日本兵指挥官似乎仍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困境,他让翻译官告诉王香火,要立刻把他们带离这里。王香火对翻译官说: 
  “你们把我杀了吧。”王香火看着微微波动的湖水,对翻译官说: 
  “就是会游泳也不会活着出去,游到中间就会冻死。你们把我杀了吧。” 
  翻译官向指挥官说了一通,那些日本兵的脸上出现了慌张的神色,他们都看着自己的指挥官,把自己的命运交给这个和他们一样不知所措的人。 
  站在一旁的王香火又对翻译官说: 
  “你告诉他们,就是能够到对岸也活不了,附近所有的桥都拆掉了。”然后他笑了笑,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说: 
  “是我让他们拆的。”于是那队年轻的日本兵咆哮起来,他们一个个端上了刺刀,他们满身的泥土让王香火突然有些悲哀,他看到的仿佛只是一群孩子而已。指挥官向他们挥了挥手,又说了一些什么,两个日本兵走上去,将王香火拖到一棵枯树前,然后用枪托猛击王香火的肩膀,让他靠在树上,王香火疼得直咧嘴。他歪着脑袋看到两个日本兵在商量着什么,另外的日本兵都在望着宽阔的湖水,看上去忧心忡忡的,他们毫不关心这里正在进行的事。他看到两个日本兵排成一行,将刺刀端平走了上来。阳光突然来到了,一片令人目眩的光芒使眼前的一切灿烂明亮,一个日本兵端着枪在地上坐了下去,他脱下了大衣放到膝盖上,然后低下了头,另一个日本兵走上去拍拍他瘦弱的肩膀,他没有动,那人也就在他身旁站着不动了。 
  端着刺刀的两个日本兵走到五、六米远处站住脚,其中一个回头看看指挥官,指挥官正和翻译官在说话。他就回头和身旁的日本兵说了句什么。王香火看到有几个日本兵脱下帽子擦起了脸上的尘土,湖面上那座破碎不堪的断桥也出现了闪光。 
  那两个日本兵哇哇叫着冲向王香火,这一刻有几个日本兵回头望着他了。他看到两把闪亮的刺刀仿佛从日本兵下巴里长出来一样,冲向了自己。随即刺入了胸口和腹部,他感到刺刀在体内转了一圈,然后又拔了出来。似乎是内脏被挖了出来,王香火沙哑地喊了一声: 
  “爹啊,疼死我了。”他的身体贴着树木滑到地上,扭曲着死在血泊之中。 
  日本兵指挥官喊叫了一声,那些日本兵立刻集合到一起,排成两队。指挥官挥了一下手,他们“沙沙”地走了起来。中间一人用口哨吹起了那支小调,所有的人都低声唱了起来。这支即将要死去的队伍,在傍晚来到之时,唱着家乡的歌曲,走在异国的土地上。 
  孙喜挑着两袋大米“吱哑吱哑”走后,王子清慢慢走出院子,双手背在身后,在霞光四射的傍晚时刻,缓步走向村前的粪缸。冬天的田野一片萧条,鹤发银须的王子清感到自己走得十分凄凉,那些枯萎的树木恍若一具具尸骨,在寒风里连颤抖都没有。一个农民向他弯下了腰,叫一声: 
  “老爷。”“嗯。”他鼻子哼了一下,走到粪缸前,撩起丝棉长衫,脱下裤子后一脚跨了上去。他看着那条伸展过去的小路,路上空空荡荡,只有夜色在逐渐来到。不远处一个上了年纪的农民正在刨地,锄头一下一下落进泥土里,听上去有气无力。这时,他感到自己哆嗦的腿开始抖动起来,他努力使自己蹲得稳一点,可是力不从心。他看看远处的天空,斑斓的天空让他头晕眼花,他赶紧闭上眼睛,这个细小的动作使他从粪缸上栽了下去。地主看到那个农民走上前来问他: 
  “老爷,没事吧。”他身体靠着粪缸想动一下,四肢松软得像是里面空了似的。他就费劲地向农民伸出两根手指,弯了弯。农民立刻俯下身去问道:“老爷,有什么吩咐?” 
  他轻声问农民:“你以前看到过我掉下来吗?” 
  农民摇摇头回答。“没有,老爷。”他伸出了一根手指,说: 
  “第一次?”“是的,老爷,第一次。” 
  地主轻轻笑了起来,他向农民挥挥手指,让他走开。老年农民重新走过去刨地了。地主软绵绵地靠着粪缸坐在地上,夜色犹如黑烟般逐渐弥漫开来,那条小路还是苍白的。有女人吆喝的声音远远飘来,这声音使他全身一抖,那是他妻子年轻时的声音,正在召唤贪玩的儿子回家。他闭上了眼睛,看到无边无际的湖水从他胸口一波一波地涌了过去,云彩飘得太低了,像是风一样从水面上卷过来。他看到了自己的儿子,心不在焉地向他走来,他在心里骂了一声——这孽子。 
  地主家的两个女人在时深时浅的悲伤里,突然对地主一直没有回家感到慌乱了,那时天早已黑了,月光明亮地照耀而下。两个小脚女人向村前磕磕绊绊地跑去,嘴里喊叫着地主,没有得到回答的女人立刻用哭声呼唤地主。她们的声音像是啼叫的夜鸟一样,在月光里飞翔。当她们来到村口粪缸前时,地主歪着身体躺在地上已经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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