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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的,出嫁和番的公主。可是唐宇杰几乎已经认她不出了。她十八岁和番,归来省亲时也不过二十八岁,可是竟然已鬓发染雪,面色死灰。
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唐坊主,当年交给你的那个孩子程先生带着孩子,唐宇杰答。不敢告诉她程先生和那个孩子早已杳无音信。
程先生带着?她恍惚着忧伤道,程先生性子很峻啊,可怜那孩子一定受委屈不过还好,好过另一个,还白白盼着我回家。她说她回不去了。她要和林师兄一起走了,来向坊主道个别。真希望她只是一个乐师子侄,好象入青叶时唐坊主推荐的那个身份。师兄不嫌弃一个于人无害的坊间女子,直到发现她不是。她带着宫廷里的摧毁性烙印。她只能离开他,她用离开他来保全他。可是,原来她保全的那个人早已经不在了,她多在这世间存在的十年是一场自欺欺人的短梦。走之前,她随手拿起坊间的一管竹箫,吹起曾和师兄同吹的那首曲子。一个人吹两个人才能吹的曲子,不能够完整。这边断了续那边,挣扎出一种恓惶的绝望。可是渐渐的,恓惶安静下来,没有了断续。她放弃自己的音调只吹师兄那部分,于是曲子归于平淡无奇的孤寂。两个月后公主的死讯传来汴京,朝廷说公主是在随夫君归西夏的途中病死的。当晚,前太学官员的女儿见过一个客人后,在三籁乐坊落霞楼自尽。唐宇杰知道,太学官员女儿的死依旧是宁贵妃的报复。她失去了女儿,所以那太学官员的女儿也必须死。有一种人从来不用惩罚自己,惩罚别人就可以满意。当年程习尾随着从苏州跟来的,那个在春天的晚上听他吹箫的,那个让他游荡汴梁不能归家、二十余年后终于设法问候平安的邻家女孩。那个女孩早在进入宫墙时就死了。公主去后,唐宇杰总想着让公主去得不安的两个孩子。公主是个多情的人,她记挂、爱怜那两个孩子,并不想从此丢下她们。可是在得知林东木早已亡故的真相后,她没有了独活下去的气力。当初她是听从林东木的话回宫廷的,是听从林东木的话和番的。当初她一切听从师兄,以为这样师兄就可以活下去。她以为师兄还活着,所以她也在塞外苦苦支撑,过着一个和番公主该过的平常生活。十年后,知道师兄已亡故十年,她一定觉得自己那十年的光阴全都没有意义地消散了。尽管放不下孩子们,她却留不住自己追随林东木而去的魂魄。在得知师兄早已死去的那一刻,那孤独十年的魂魄径自离开她的身体飞去了,仿佛鸿鸟终于离开滞留了十年的雪地去年,唐宇杰终于有机会远赴西夏,看望了曾白白盼着公主回家的那个孩子。而另一个孩子,尽管他也曾费尽心力追索,始终还是没有消息。他常想起自己三十岁那年遇见的那个人,那个人用极端华美的旋律倾诉极端寂寞的感受,倾诉得艳魅横生,又冰寒彻骨。那人让唐宇杰一度改变了人生的轨迹,他曾走出坊间,如那人所愿成为一名宫廷乐师。他曾度过人生中最风光眩目的阶段,曾为此付出终身的代价。他残疾了,不能再抚琴弄筝,心里的旋律却可以不依靠管弦。他依旧喜欢坊间味道的欢快曲子,尽管那一类曲子永远达不到音律造诣的绝顶。他早已领悟造物别具心肠,绝顶的音律不出于技巧和勤奋,只出于绝顶的痴性。
绝顶的痴性,不是每个人都能够做到的。关于他出入宫廷那年引发的故事,他所见的只是雪泥鸿爪。而鸿归的方向,他只能遥望,不能到达。有时候他又想,如果他从未认识过程习,会不会今天他还拥有健康的、灵活用力的手指,会不会他已经成为汴梁坊间最好的乐师。如果他从未认识过程习,会不会今天公主还在西夏做着尊贵的王妃,而当年青叶最出色的学生林东木,会不会也早已科举为官,被青叶奉为后学者的楷模。不过也不后悔。没有成为坊间最好的乐师,但他聆听过人间的至乐。至于演出了人间至乐的两个人,那两个走远了的人,他们的得失感受只有他们才清楚。那相约赴海路途中的每一步,只有他们自己最明了。
第十五章 萍散
春无踪迹谁知?除非问取黄鹂。百啭无人能解,因风飞过蔷薇。 ——宋?黄庭坚推开虚掩的门,但见四处堆放的桌椅,似乎被遣散的伙计们临去时匆忙收拾过。午后的日光透过半开的格子窗照进来,光影更添寥落。“客官,蔽小居今天不营业。”正要出门的慕清看了一眼柳井彦。“我曾是这里常客,今天路过进来看看,怀旧一回。”柳井彦拱手。“如此请自便。”慕清回礼毕,自顾走去。柳井彦目送慕清,回思片刻,沿着楼梯拾阶而上。楼上临窗处坐着两个人,其中一个站起来要开口,被另一个拦住。“是来找我的。”程西樾道。慕渔舟下楼,让客人和程西樾自在说话。“大人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程西樾为柳井彦倒了杯水。“我去过广林巷,一路上山找过来。”柳井彦顿了顿,又道:“方才出门的是玉木小居主人吧?你要跟随着离开的人就是他?”他记起那人,当年玉木小居和赵师弟比赛音律,输给师弟的那个年轻乐师。如今人到中年,眉眼间还留有昔日神彩。“是。但也许我不该走,胡文书案”是一桩冤案,她想过为父亲洗刷冤屈。
“你该走。”柳井彦表情苍凉,“胡文书案不可能被一个不存在的人翻案。”
程西樾偷调胡文书案刑部旧档,那举动已经惊动了某些人。昨日柳井彦得到消息后找去三籁乐坊,就是为了通知她尽快离开汴梁。有人已经盯上她,正怀着恶意追索她和胡文书案间的联系。
胡文书案不可能被一个不存在的人翻案。她知道,她的确是一个不该存在的人。
祖父踪迹不定地四处漂,直到临老才敢回到念念不忘的故乡,也许全因为身边带着一个不该存在的孩子吧?她本是一个不该出生的生命。如今她若想翻案,一定会连累许多人,甚至连累当年父亲牺牲自己保全的青叶。没有其他选择,她应该忘掉一切离开这里,将麻烦随身带走。“大人曾是我父亲的朋友,离开之前,想听大人说说我父亲。”她会离开这里,会带走麻烦,但她不能忘掉自己的来历。“西樾,其实我不曾和你父亲做过朋友。”柳井彦的目光变得有些浑浊。
在青叶做同窗的时候,柳井彦只将林东木当对手。柳井彦有一个在朝为官的父亲,他自小接受儒家正规教育,在宗族同辈中学业一直最优,很被父亲寄望。入青叶后遇见林东木,他以为那人是自己遇见的第一个对手。所以柳井彦很高兴,书塾里忽然来了一个叫赵蕤的师弟。音律是浪费光阴的消遣,林东木却被那坊间来的师弟缠住了,时时丢下书本去学箫。太学官员视察青叶,林东木和赵蕤一同失踪,独自出现时成了牢狱中的囚犯。
变故来时柳井彦很矛盾。虽然是对手,可他不相信林东木会做胡人的奸细。他终于开始追踪赵蕤的线索,找到赵蕤也许有助于揭示真相。可是赵蕤入塾时登记的家庭住址不存在,推荐赵蕤的乐师所在乐坊也被查抄。
一个寒冷的冬夜,柳井彦恳求父亲做了疏通,得以去牢狱里看望林东木。
所以,他看到林东木饮下狱卒准备的毒。那个冬夜大雪纷飞,他看着林东木的朋友——一个为林东木入狱的同窗,在牢狱外的乱葬岗火化了他曾经的对手。很是惋惜。那么出色的一个人。命运太过暴殄天物。从青叶退学时,胡文书案在柳井彦心里还是一个疑案,直到第二年冬天他跟随父亲护送公主去西夏和番,关外露宿的一天晚上,他被公主单独召见。赵蕤师弟穿着公主服饰,她有着他从前未察觉的,女子才有的美丽。柳师兄的父亲是朝廷重臣,师兄前途无忧。她很冷静地开口说。将来若有可能,请师兄替我照看林东木。替我转告他,要他看在当年同窗之谊,好好待我们的女儿。可是渐渐的,冷静消失了,当她责备自己的不该。在太学官员视察青叶那晚,她不该向林东木坦白又撒谎,坦白她是一个爱慕他的女子,撒谎说她来自坊间。她责备自己不该让林东木动心,不该让林东木受累。她很是后悔,当初她不该强要林东木一起学箫。看得出她不知道林东木早已离世,但柳井彦没有说破。她的眼睛里全是凄楚。
柳井彦不是一个儿女情长的人,他将那晚的会面埋在记忆里,照旧做着该做的事。他按着一个官宦子弟生命的常规节拍过生活,科举,成婚,为官。做了父亲后,他不许子女学音律。
音律是浪费光阴的消遣。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