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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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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不徐不疾地拍打着一面可怖的鼓,蓬蓬蓬,蓬蓬蓬,咚、咚、咚,慢慢走了近来,整座树林,每棵树,每根桠,每张叶都在重复这样的声音;声音持续着,开始时,我们仍以为是幻觉,而声音竞愈渐大了起来,四面八方地包围了我们;我在大惊中看到周清惊惶的眸子,转目过去,黄辛已有察觉,猛地从地上跃了起来,我正想叫醒廖建和张恕的时候,那神秘的声音,却在这时神秘而突然地消失绝灭,甚至连一点声音也没有,全山—片静! 
  我望向黄辛,黄辛一头都是黄豆般大的汗滴,因此我也发觉自己全身湿透了,周清不解地望着我,声音有点语无伦次:“那是什么声音?是敌人的鼓声吗?这儿是没有人的呀!是幻觉?为什么我的血液竞流动得如此之快?” 
  我没有答他。一时天地间都回复正常,—阵劈面且令人哆嗦的寒风,把周清的问话带到后头。这一阵大风几乎扑熄了营火,火光摇晃中,廖建的鼾声更大了,张恕只翻了一个身,昏昏睡去,我望向黄辛,黄辛也正望向我。 
  忽然殷平似着了魔地在梦中疯狂地大声叫着呓语:“月亮,吃了的月亮,路水呵回头不远有呀唷月亮——不,不——” 
  他突然从梦中坐起来,还往前僵直地指着,眼睛却没有睁开来。我们随着他指的方向望下去:他指的正是山下曲曲折折的路,而这条路,正曲曲折折地,被中天的冷月铺上一层惨青色的银光,一直通到山底下,就像一条银色的蛇。 

  辰·没有路

  是夜,我、黄辛和周清,都没有好好睡过。 
  而在次日,也就是我们一行六人入山以来的第四日清晨,匆匆准备妥当,便往山下爬去;黄辛负责背起殷平,他和殷平的行囊,则由我们共同分配负担,无形中使我们的进度缓慢了许多。黄辛虽是背了殷平,但仍灵活得像头猩猩,键步如飞。张恕却开始有些不支的现象,他的眼睛转红,脸色转白,常常独自停下来,一大口一大口地猛喝着水。 
  我们的身形很快地没入雾里,在雾中,我们唯一的联络只有声音,彼此唤着对方的名字,怕有失散的情形。泥土又松又滑。几个小时过去了,大家在一处倾斜面比较大的山坡上吃了干粮,用一条粗绳把各人捆得紧紧,才再一起往山下爬去,以免再有意外发生。 
  这条绳子却真的救了廖建一命;虽然差点把我们都送入鬼门关。 
  当再启程后不到半小时,我们头朝山上、脚朝山下地迟到半山腰,路经一处有无数的大石堵塞着退路,我先是小小心心地越过,再扶持后面的人,黄辛经过时曾不小心滑了一下,差点与殷平一齐滚下山坑去,所幸他十年练就的中国武术的马步十分稳健,马上又站稳起来,但却擦伤了左脚脚踝。轮到周清经过时,他十分谨慎,得以安然无事;但廖建却在大石上随着青苔,直向谷中溜落,上面的绳子把张恕一拉,他也扎手扎脚地往下直摔,我在下面伸手一抓,抓不到廖建却自己也立足不住,正要随着往下翻,幸而周清一俯身死硬抓住一块大石不放,才不致在瞬息间全都滚下山崖。我借后面的支撑之力,硬硬把稳马步,这时黄辛已把殷平平放了下来,把凌空的廖建扶住,张恕才得以脚踏实地。一场危难,总算过去,却惊出了一身冷汗。 
  我们惊魂甫定,休息一会儿。才继续爬下去。这次是小心翼翼地走,过了山腰,已近晌午,雾散了,烈阳一层一层地照下来,没有雾蒙蔽着事物,总是件好事。 
  我们爬着爬着,从山上退到山谷,每一步都充满着惊险。这是个荒无人迹的深山,甚至没有一丝兽吼鸟鸣,唯一使我们心安的是:这里有一条断断续续的路,与其说是路,不如说是曾经被人走过的痕迹。至少以前曾有人到过这里,我想。中途廖建曾踢到一顶帽子,张恕发现一双鞋子及几块石于堆叠而成的灶口放置在比较平坦的山坡上,这都证明了曾有文明人来过这里,纵或仅仅是一队人,甚至是只有一个人。 
  这山崖并没有想像中那么难走,经过廖建那次惊险,以后的都可算是安然无事,斜度也比较大了。但是令人惊奇的事仍然发生了,首先是殷平在黄辛的背上发出一声劈头劈脸无头无尾的嘶吼:“月亮,不要来!”张恕马上走前去唤:“七弟——”周清“嘘”了一声,我们便听见一种奇异的、弱如游丝的声音,自谷底传了上来,依靠着山壁的回声,渐渐扩展开来,这种声音我们从没有在城里听过,像一个正在深山里用一柄大斧伐着木,又像一只啄木鸟在我们身侧啄着一棵树,也像谷底里有人正用力把一枚大钉钉入棺材盖板,开始时似在很远处,后来越来越近,廖建及张恕都茫然地看着我,而我和黄辛及周清都渐渐觉察,这正是昨夜那怪异的声音!我摆了摆手表示不要慌乱,殷平这时呈现着有些神志不清的状况,他颤着口唇跳着眼皮抖着手,渴切地叫:“水,水,水”我用左手握住他的手,右手递过水壶,喂他喝了,其时我感觉到他的手不停地颤抖着,忽然使我联想到我们未启程前的蓝元,他苍白而渴切的脸孔,颤抖的身子,那张开并挣扎着说话的嘴——此刻他可安好?他在想些什么?知道不知道我们在这儿遇到这样的事?!此刻我忽然觉得恐怖起来,那阵异响忽然由极点而至终止了,山壁空空荡荡的,静得像要噬人。这次异声比昨夜来得更大,来得更久,也来得更近。我勉强镇定心神,看到廖建的神色,知晓他又想问我那是什么声音,但我此刻无法答他,我迅速摆了摆手,说:“管它是什么东西,来,我们继续走,赶路要紧。”其实这些话充其量也只能稍稍安慰自己,但是显然的,它连这点也做不到。而当那怪异的声音消失后,那可怕的天地间的大寂静只不过维持了一二分钟,我们却听到另一种细细碎碎的声音,开始还以为是幻觉,后来声音渐浙大了起来,是水声,由淙淙转而似万马奔腾,不,是一万匹马在嘶鸣,在欢唱,每一道水的细胞俱是欢悦的源泉,在这冷清的谷底下孤芳自赏——我们从未听过这么急这么近这么美好这么自然的水声!我们都一齐欢呼起来,觉得浑身血液都燃烧起来,随着流水的歌而打着节拍,我们的动作忽然轻快了起来,不消半晌我们已脚踏实地到了谷底。这儿雾气十分浓重,空气十分潮湿,但四周都清新得如刚出水的莲花,只有两三棵青绿的树。这时水声更大了,廖建忍不住欢愉地大叫起来,叫声在空谷里互相传递,久久不散。 
  我瞥见殷平的眼睛已张开来,兴奋地发着光,两颊也烧得通红。“快到水塘了。”黄辛也禁不住欣悦,第一个背着殷平大步向前跑去。上面的路正是通向这山谷里,这谷里蓬勃的茅草只有一个方向是半倾倒的,显然它们在不久以前被人践踏过的,这便是路了。我们沿着它跑了十多分钟,已是下午五时左右,水声更响更近,一件从未发生过的事却又发生了。前面是一片高过人头的茅草,没有倒下也没有倾侧,四周尽是高草,和近近的水流声,竟然到了一个没有路的所在! 

  巳·水路

  没有路了!我们曾听不见流水声看不见流水地在森林中盲撞过一日,但从未没有路地走过。走到哪里我们至少都有一个安全感,至少是曾有人走过这条路;而今路却没有了。那走过这条路的人呢?难道、难道他就在这荒野里停下来吗?而这里流水声已那么近了! 
  我注视地上,赫然在茅草的左侧仍是有些微倾倒的现象,而且是臭气熏天,无数的苍蝇,飞旋在那堆茅草之间,有些停留在地上。地上有一滩烟黑色的液体,像干涸了的血,以及一件长形的物体。黄辛等从我惊诧的神色中也转而注意到那物体。黄辛走前去用竹杖把那长形物体翻过来,苍蝇满天飞起,嗡嗡地回响着,恶臭袭人,我们都急急掩上鼻子,差点就吐了出来。那长形的物体大约有两尺多长,起头部份平平的被切了下来,开始粗,中间次粗,至末段部分,即幼细了起来,最末端似有五处分支,但五处分支均已腐烂,只剩下末端的一小部分,黄的皮已剥落殆尽,只剩下奇怪的红色的肉:显然是一只被斫下来而腐烂了的人手! 
  “啊!”有人失声叫了起来。 
  黄辛和我迅速地交换了一眼,假如这真的是一只人手,那么人呢?他是否已死在这里?他一个人来吗?假如不是,那么其他的人呢?张恕忽然叫了起来:“你看,你们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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