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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样冤魂恶鬼云集的死亡之地,这个人竟敢孤身深入!
白螺叹了口气:“你就是在那儿被咬了么?”
明风衡抚摩着胸口的伤处,阖上了眼睛:“入城开始,我就抱了必死之心。我让灵宝在城外等我七天七夜。如果第八天早晨不见我出来,就设坛替我收魂。幸运的是,我居然出来了——” 他叹了口气,“只是不知道算不算是‘活着’出来。”
白螺微微一震:“你遇到了什么?”
明风衡迟疑了一下,却终归只是叹息了一声:“我也不知道。”
“连你自己都不知道?”她不由得诧异。
“是,”他脸上似有惭愧之色,“那东西来的太快,我根本看不清,当时只觉得一团乌云扑面而来,里面有东西瞬忽而来,啃食了我的心脉。如果不是师父留下的白虹剑,估计我就不能生还了。”
她微微震了一下,叹气:“你也太冒险了。那种地方,连我也退避三舍。”
“我也知道此地凶险无比,多年不曾有人踏足。可是,这城中的百万冤魂,无数恶鬼,终究须要有人来渡他们升天啊!”明风衡摇了摇头,咳嗽着,“否则否则,滞留阳世越久,怨念就越强,到最后终必会成为巨鬼凶煞,为祸天下。”
白螺默默点了点头,忧虑地看了他一眼,蹙眉:“那个箱子里的是”
“就是那个东西被我暂时封印了,”明风衡低声道,“我知道自己的力量不足以诛灭它,便想把它带往天台玉霄峰桐柏宫交给鹤峰真人。”
白螺点了点头,心中洞明。
从三国时代开始,天台山便是道家圣地。唐代茅山派第十二代宗师司马承祯曾结庐于此,自号“天台白云子”,传授弟子七十余人。而宋代以来,天台山紫阳真人著《悟真篇》,提出性命双修、开创内丹术,天台道教更是到了顶峰,甚至有压过国清寺佛道的势头。
鹤峰真人是如今天台山桐柏宫的主持,也是和青城山纯素道长齐名的两大陆地神仙,道法高超,举世崇敬。明风衡作为纯素道长的大弟子,若前去求助定然也会获得援手——只是从现在他的情况来看,估计是撑不到抵达桐柏宫的那一天了。
明风衡看着她,忽地低声道:“十年前泉州之事,白姑娘愿意原谅在下么?”
白螺微微一震,看着他:“你早认出我来了?”
“从第一眼我就认出你了”明风衡微笑起来,眼神却复杂,“十年前我曾在泉州错把你当作花妖诛杀,事后一直为此追悔——在码头上重新看到你的那一刻,心里真是如同卸下了一块大石头,就算是死也死得瞑目。”
白螺笑了一笑,不置可否。
“我此次原本不敢与任何人同舟,生怕连累对方,但姑娘当年能这般轻松地用幻术骗过在下,修为定然远在风衡之上。”明风衡的语音微弱,直直凝视着她,“如今风衡身负魔物,孤舟于天地间,四处无援,有两件事不得不拜托——请看在天下苍生份上,万勿推脱。”
“何事?”白螺微微蹙眉。
“如果如果我无法活着抵达桐柏宫,”明风衡停顿了一下,“既然白姑娘也要顺路去天台,那能否替我去一趟玉霄峰,将木箱亲手交给鹤峰真人?”
白螺沉默了一下,“那第二件事呢?”
“如果,咳咳”明风衡定定看着她,咳嗽着,一字一句,“如果我被尸毒侵蚀,沦为了魔物——那就有劳白姑娘动手,亲自斩杀我于白虹剑下!如何?”
“”白螺一震,长久无语,低低地叹了口气:“你明知我不是人,还放心把那么重要的事托付给我?”
明风衡摇了摇头,剧烈地咳嗽着:“当年我年轻气盛咳咳,以为凡是妖物,都必然是祸害,一旦遇上了便非要置其于死地如今却是明白了,善恶在于一心咳咳,那和‘是人’‘非人’,其实并无关联。”
白螺终于微笑起来,那一瞬,她容光照人,犹如冰雪。
“恭喜。十年来,你修为真的是大进了。”她轻盈地站起身来,抬手覆在他的额头上,俯下身在耳边轻声,“好好休息吧,别担心这些了,有我在呢。”
明风衡大喜:“那姑娘是答应了?”
白螺却不置可否,微笑:“先睡吧等一觉醒来,我们就该到石梁了。”
她的手指冰凉而柔软,轻轻抚过他的额头和双眼——彷佛有神奇的力量,他的眼睛不自禁地阖起,缓缓沉入了睡眠。
“白姑娘!我师父他没事吧?”刚从后舱出来,灵宝就急不可待地跳上来问。他已经换了一身簇新的道袍,全身上下都是扑鼻的雄黄味道,白螺被熏得往后退了一步,掩鼻道:“他刚入睡,没什么大碍。”
“真的么?”灵宝喜极而泣,“那就那就太好了!”
“现在我们要连夜去天台,一刻也不能耽误。”白螺却没时间听他哭着千恩万谢,抬起手指了指船尾,“你们轮流撑船,十二个时辰赶路——灵宝刚受伤,雪儿,你先来!”
“啊?”雪儿张大了嘴,“我来撑船?这”
然而白螺也没时间听她罗嗦抱怨,径直走到了船尾,探手入水,低低念了一句什么。只听哗啦啦一声,无数东西瞬地从水底探了上来!
“鬼!水鬼!”灵宝已成惊弓之鸟,立刻跳了起来。
“你瞎了么?”雪儿没好气地敲了他一记,“是水草!”
灵宝愣了一下,这才看清楚在冷月下从水底探上船头的果然是无数水草和荇菜,仿佛活了一样匍匐在白螺手底下,叶片一起一伏。白螺垂手抚摸了一下那些东西,轻声吩咐了几句,只听哗啦啦又一声,那些水草忽然间又一齐缩回了水底。
就在灵宝惊诧之间,漂在河中的船忽然猛地往前一动,他一踉跄,摔了一个嘴啃泥。
“动了动了!”他惊讶地大喊起来,“船自己在动!”
“傻瓜,看水底!”雪儿嘲笑。趴在船头看下去,只见清清的水中有无数的水草缠了上来,密密麻麻,仿佛无数只手一起伸过来,合力在水底推着这条船!
“天啊”灵宝只看得咋舌不下,五体投地。
白螺收回手站起,淡淡:“我已吩咐沿河所有水族植物帮忙出力——雪儿,别偷懒,两天内我们必须要到达天台!”
“两天?”雪儿吃惊,“怎么可能啊?”
“明道长的伤,最多只能撑两天了。”白螺冷冷道,“无论如何都要赶到!”
“是。”雪儿应了一声,愁眉苦脸地拄着竹篙站了起来,嘴里嘀嘀咕咕,“这哪里是出来消夏避暑的呀!简直是来做苦力的!”
――――――
接下来的行程很顺利。第二天傍晚,船已进入若耶溪。第三天,抵达嵊县境内。只要再过半天,傍晚时分便能到石梁——石梁位于天台石桥山下,乃是金溪的起点,也是他们这一次旅途的终点。
到达石梁后水路到此为止,便须下船步行。
“哇,这速度,快得简直像是马车!”灵宝手里奋力撑着竹篙,眼睛却看着旁边那些不时被甩到后头去的船,得意洋洋,“看把那些船夫给吓的!”
“别得意忘形,”雪儿坐在船舷上,双足放在水里,一路激起飞琼碎玉,“如果不是小姐施了法,你能快成这样?跟你说我家小姐很厉害吧?”
“厉害,真是厉害。”经过前日一番惊心动魄的事情,灵宝已经全心折服,忙不迭地奉承,“能和两位姑娘同船,真的是灵宝前世修来的福气!”
对方马屁如潮,雪儿却是颇为受用,看了看后舱,嘀咕:“怎么还没好?”
从那天晚上开始,小姐就没有出来过,日夜一直和那个明风衡呆在一起,都不知道在里面做些什么。在红尘里来去数百年,还从来不见她对谁那么上心过——想到这里,她忽地被自己脑海里浮出的念头吓了一跳。
“哎,我觉得你家小姐和我师父真的很配诶!”灵宝却适时地把她内心想的直说了出来,“不知你家小姐仙乡何处?何处高就?可曾婚配?”
雪儿白了他一眼,“我们在临安开花铺。”
“哦!花铺,那真的是和我们八竿子打不着”灵宝抓了抓脑袋,嘀咕,“你家小姐介意嫁到青城山来么?虽然那里是深山老林,不比临安繁华,但我师父英俊非凡,又是紫霄宫的继承者,也不辱没了你家小姐啊!”
雪儿哼了一声:“做梦!我家小姐早三百年前就许了人了!”
这一闷棍打得狠,灵宝一下子噎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半晌失望地喃喃:“许了人?不会吧”忽地又看着她,紧张地问:“你呢?不会也许了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