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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回归线-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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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安静的咖啡馆里去。

我认识这个长着一双兔子似的圆而胆怯的眼睛的天真无邪的小鬼,也知道钉着铜牌子、卖避孕套的蒙马特尔街是一条多么声名狼藉的街道,那儿灯光彻夜通明,性像阴沟一样充斥着整条大街。从拉斐特街步行走到这条林荫道上犹如受夹答刑一样,她们无休止地缠着你,像蚂蚁一样咬住你,她们哄、骗、勾引、哀求、乞求,她们用德语、英语、西班牙语试着跟你攀谈,她们给你看她们破碎的心和走乏了的双脚。你嗅得到厕所里的香味,即使你早已把触手砍掉,即使那嘶嘶哧哧的声音早已消逝……这是“舞蹈香水”的气味,只保证在二十厘米距离以内有效,一个人可以在从这条林荫道到拉斐特街这一段短短的路上花费完一生的光阴,每一间酒吧里都很活跃、热闹,骰子都灌上了铅,收款员像鹰一样蹲在高凳子上,他们经手的钱有一股人身上的臭味。法国银行里也找不到这儿流通的这种充满血腥味的钱,这钱被人的汗水浸得发亮,它像森林火把一样从一只手传到另一只手里,留下烟和臭味。谁若能在夜间步行走过蒙马特尔街而又不气喘、不出汗,不祷告也不骂娘,他准是一个没有睾丸的男人。如果有,也应该把他阉掉。

假如这个胆小的兔子在等他的卢西恩时真的一晚上花掉了五十法郎呢?他真的饿了买了一块三明治和一杯啤酒,还是停下跟别人的婊子聊了一会儿?你认为他应该厌倦这种夜复一夜的老一套生活?你认为这种生活应该给他造成负担、压垮他、烦死他?但愿你并不认为一个皮条客不是人,别忘了,一个拉皮条的也有自己的悲哀和不幸。也许他最乐意做的事情莫过于每天晚上站在角落里,牵着两条白狗,看它们撒尿。或许他喜欢一开门便看到卢西恩在家里看《巴黎晚报》,已经困得眼皮有点儿沉重了。或许一俯在卢西恩身上便闻到另一个男人的气息会使他不那么快活。也许,只有三个法郎和一对在墙角里撤尿的狗也比去亲那破了的嘴唇好些。我跟你打赌,当她把他紧紧搂注当她乞求得到那个只有他才知道如何发送的那一小兜爱时,他便像一千个魔鬼一样拼命干,好把从她两腿间穿过的那个团队消灭光。也许他占有她的身体、练习一首新曲子时并不全是出于激情和好奇心,而是在黑暗中搏斗,独自一人抗击冲破城门的大军……踩她、践踏她的大军,这支大军使她如此贪婪,连瓦伦提诺也难以满足她的强烈欲望。每当我听到对卢西恩这样一个姑娘的责难,每当我听到她受到诋毁或轻视,因为她冷酷和唯利是图,因为她太呆板、太匆忙、太这个。太那个,我就对自己说,得了,你这家伙,别这么性急!记住你在这列队伍的最末尾,记住整整一个军包围了她,她已被糟塌坏了、抢光了。我对自己说,你这家伙,别因为知道替她拉客的人正在蒙马特尔街乱花这五十法郎就舍不得你给她的这笔钱,钱是她的,拉皮条的人也是她的。这是血汗钱,这是永远不会退出流通的钱,因为法国银行中没有可以取代它的钱。

坐在我的小位子上摆弄《哈瓦斯信使报》或解译芝加哥、伦敦和蒙特利尔来的电报时,我便常常会这样想。在橡胶和丝绸市场与温尼伯的谷物之间不时传来蒙马特尔街上微弱的嘶嘶哧哧声,当证券疲软、关键经济部门受挫、有翅动物兴奋不已;当谷物市场不景气、公牛开始眸眸叫;当每一个见鬼的灾祸、每一个广告、每一则体育消息和时装评述、每一条船的抵达、每一个旅行见闻讲座、每一段闲话的开场白都标上了标点符号,都校定了,加上了标题并通过戴银手镯的手交出去;当我听到第一版被人用锤子毁了,看到青蛙如同喝醉酒的爆竹一样乱蹦乱跳……每每在这些时刻我便想起卢西恩展翅飞过林荫道,像一只巨大的银白色兀鹰悬在缓慢移动的车流上。这是一只从安第斯山顶上飞来的怪鸟,肚皮是白玫瑰色的,身上有一个坚硬的瘤子。有时我独自步行回家,便跟着她穿过漆黑的街道,穿过卢浮宫广尝艺术桥、拱廊、出口、裂缝、梦幻状态、病态的“一片惨白、卢森堡的羽管、缠绕在一起的树枝、鼾声和呻吟声、绿色的板条、乱弹琴时发出的叮当声、星星的光、闪光的星、防被堤以及卢西恩的翅膀尖掠过的带蓝白条纹的帆布篷。

即将破晓时路灯蓝光下的花生皮显得苍白、皱在一起,蒙帕纳斯沿岸的荷花弯了,折断了。退潮时污泥中只剩下几个有梅毒的美人鱼搁浅在那儿,多姆饭店像遭到暴风袭击过的射击常一切都慢慢滴回阴沟里去,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大约一个钟头,在此期间呕吐物被擦净了。突然树木尖叫起来,一支疯狂的歌响彻林荫道两端,像是宣布交易中止的信号。原有的希望被扫荡殆尽,撤最后一泡尿的时辰已到,白天像麻风病人一样偷偷溜进来……上夜班时必须留意的一件事是别打乱你的作息时间,假如小鸟开始叫你还没有上床,再上床也就完全无济于事了。这天早上我无事可做,便去参观了植物园。来自查普特佩克的漂亮鹈鹕和开了屏的孔雀用傻呼呼的眼光望着你。突然,下起雨来了。

坐公共汽车回蒙帕纳斯去的路上我注意到对面坐着一个小小的法国女人,她僵直地坐着,似乎还为自己感到自豪。她只坐了一个椅子边,似乎怕把自己丰满的屁股压坏了。我在想,如果她摇摇身子,从她屁股那儿突然窜出一只大开屏的光艳孔雀尾巴就太妙了。

在阿维尼咖啡馆停下吃东西时,一个大肚子女人企图吸引我对她的状况的兴趣,她希望我跟她到一个房间里去消磨上一两个钟头。这是头一次遇到一个怀孕女人提出要跟我睡,我差点儿就想试试了。她说孩子一生下来就交给政府,她就可以重操旧业了,她是制帽子的。看出我的兴趣越来越小,她便拿起我的手放到她肚子上。我感觉到肚子里有东西在动,便兴趣索然了。

我从来没有见过哪个地方像巴黎这样能满足各种不同的性要求了。一个女人一失去一颗门牙、一只眼睛或一条腿便马上去当婊子。在美国,如果她是残废而又别无所长便只有饿死的份了。在这儿却不同,少了一颗牙、鼻子被人咬掉或是子宫干瘪了,任何使本来就不漂亮的女性更丑的不幸遭遇都被人认为是更有情趣,是对男性已腻味了的胃口的一种刺激。

我自然是在讲大城市里特有的那种情况,这里的男男女女的最后一点精力都被机器榨干,他们是现代进步的殉难者,画家觉得难以画上血肉的正是他们的一堆骨骼和衬衫领扣。

只是到了后来,到了下午我来到塞兹街上一家艺术博物馆、被崇拜马蒂斯的男男女女围住时,我才又被带回人类世界的正常领域里。在一个四堵墙都在闪闪发光的大厅门口,我站了一会儿才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当四周早以习以为常的灰色被扯得四分五裂、生活的绚丽多彩用歌曲和诗篇弘扬开来时一个人常会感受到这种震惊。我发觉自己置身于一个如此自然、如此完美的世界里,我发觉自己沉溺于其中了。我的感受是自己置身于生活的核心,不论我从何处来,采取何种态度,一旦陷进发芽的树丛中央,一旦坐在已勒贝克那个巨大的餐室里我便沉溺于其中了,我第一次领会了那些室内静物画的深邃含义,它们借视觉和触觉的威力体现出其存在。站在马蒂斯创造的这个世界的门口,我又一次体验到了那种启示力量,正是这种启示令普鲁斯特得以大大改变生活的图景,使那些像他一样的人对声音和意义的炼丹术十分敏感,并能把生活中令人不快的现实转换成艺术中实在的、有意义的轮廓。只有那些能让光线射进喉咙的人才能解释自己心里想的是什么,现在我仍清晰地记起巨大枝形吊灯反射出的炯炯闪光如何散开并且变成血红色,点缀在单调地照在窗外暗晦金色上的光波顶端。海滩上,桅杆和烟囱交织在一起,艾伯丁大厦像一个黑褐色的影子滑过海浪,与一个原生质地域的神秘中心融合在一起,将她的情影同死亡的梦幻和预兆连结在一起。随着白天的结束,痛苦像雾气一样从地下升起,接踵而至的是悲哀,它阻塞了海洋和天空的无尽的景致。两只蜡黄的手无生气地摆在床罩上,一只贝壳用呜咽的笛声沿着苍白的静脉血管复述它诞生的往事。

马蒂斯的每一首诗里都包孕着一小块人肉的历史,它拒绝接受死亡的结局。整个肉体,从头发到指甲都体现了活着的奇迹,仿佛在对更伟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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