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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扣 作者:李碧华-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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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坐在小凳子上,瞧我一下。
    〃好的,你问吧,我帮你付钱好了。〃
    她感激一笑。顺手自一堆小字条卷中抽了一卷,递予老人。
    摊开一看,是个〃暗〃字。她见字,一阵失意。
    我也为她难过。
    老人问:〃想测什么?〃
    她说:〃寻人。〃
    〃是吉兆呢。〃他说。我俩一齐望向他。
    如花眼睛一亮。
    她殷切俯身向前,洗耳恭听。
    满怀热望。
    她期望找到这个男人。是谁呢?如此得蒙爱恋。念及我那阿楚,触景伤情。
    老人清清喉咙,悠悠地说道:
    〃这个‘暗’字,字面显示,日内有音,近日可以找到了。〃
    〃他在此?〃如花急着问。
    〃是,〃老人用粉笔在一个小黑板上写着字,〃这是一个日,那又是一个日,日加日,阳火盛,在人间。〃
    如花不知是兴奋,抑或惊愕,呆住了。她喃喃:〃他竟比我快?〃
    老人见顾客满腔心事,基于职业本能,知道可以再加游说:
    〃小姐,不如替你看看掌相吧,我很灵的,大笪地出了名的神仙。让我替你算一算。你找的是谁呀?让我看看姻缘线——〃
    她伸出手来。
    〃呀,手很冷呢。〃
    老人把火水灯移向如花的手。反复地看。反复地看。良久。
    〃真奇怪。〃他眉头紧锁,〃你没有生命线?〃
    我失笑。江湖术士,老眼昏花,如何谋生?我想叫如花离去。她固执地坐着。
    〃小姐,你属什么?〃
    她迟疑地:〃属犬。〃
    然后不安定地望我一眼。哦,属犬,原来与我同年,1958年出生。不过横看竖看,她一点不显老,她看上去顶多二十一二岁。即使她作复古装扮,带点俗艳……女人的样貌与年龄,总是令人费解的。
    她仍以闪烁眼神望我。
    我很明白。所有女人都不大愿意公开她们的真实年龄,何况我只是一个初相识的陌路人?她还在那儿算命呢,我何必多事,侧听她的命运?到底漠不相关。
    于是我识相地走远几步。
    四周有大光灯亮着,各式小摊子,各式人类,灯下影影绰绰,众人面目模糊,又似群魔乱舞。
    热气氤氲。
    歌声充斥于此小小的繁华地域:
    〃似半醒加半醉,
    像幻觉似现实里……〃
    只听得老人在算:
    〃属犬,就是戊戌年,1958年。〃
    〃不,〃如花答,〃是庚戌年……〃
    我听不清楚他俩对话,因为歌声如浪潮,把我笼罩。
    〃情难定散聚,
    爱或者唏嘘,
    仿佛都已默许。
    能共对于这一刻,
    却像流星般闪过,
    你是谁?我是谁?
    也是泪……〃 
    
    隔了一会,我猜想他已批算完毕,便回去找她。
    ——但,如花不见了!
    那测字摊的老人,目瞪口呆,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如花坐过的小凳子。 我问:〃阿伯,那小姐呢?〃
    他看也不看我。
    一言不发,仓皇地收拾工具,粉笔、小黑板、测字纸卷、掌相挂图……他把一切急急塞在一只藤箧中。苍白着脸,头也不回地逃走。
    转瞬人去楼空。
    我怔在原地,不知所措。
    谁知老人替她看掌相,算出她是什么命?现两相惊逃,把我扔在一个方寸地,钱又不用付,忙也不必帮。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真可恶,未试过如此: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别再让我见到她,否则一定没好脸色。
    我去坐电车。
    电车没有来。也许它快要被淘汰了,故敷衍地怅惘地苟活着。人们记得电车悠悠的好处吗?人们有时间记得吗?
    电车站附近是一些报摊,卖当日的拍拖报,两三份一组,十分贬值。顺报摊往上走,便是〃鸡窦〃。总有两三个迟暮私娼,涂上了口红,穿唐装短衫裤在等客。她们完全不避耳目,从容地抽烟,有时还买路过的猪肠粉吃,蘸上淤血一般颜色的海鲜酱,是甜酱。数十年如一日。有些什么男人会来光顾?好像跟母亲造爱一样,有乱伦的丑恶。
    正等着,如花竟又来了。
    我气她不告而别,掉过头去。
    她默默地在我身后,紧抿着小嘴,委屈地陪我等车。
    电车踽踽驶来,我上车。如花一足还未踏上,车就开了。我扶她一把,待她安定。如今生活节奏快,竟连电车也不照顾妇孺?出乎意料。
    上到车上,除了车尾一对情侣,没其他乘客。他俩尽情爱抚,接吻,除了真正交合之外,无恶不作。
    〃小姐——〃
    〃叫我如花吧。对不起,刚才我走开了一阵。你不要生我的气呀!〃
    〃没关系啦,反正萍水相逢。难道要生气伤身不成?〃我是男人,毫无小气之权利。
    〃你要在哪儿下车?〃
    〃就在屈地街,填海区那边。〃
    〃填海区?〃
    〃是——〃她顾左右而言他,〃附近不是有太平戏院吗?〃
    〃哦,太平,早拆了。现在是个地盘。隔壁起了一个大大的商场。〃
    见她迷惑,便问:
    〃大概你很久没到过那区了吧?〃
    〃很久了。〃
    〃在我小时候,太平戏院一天到晚放映陈宝珠的戏。我记得有一出戏叫做《玉女心》,如果储齐七张票尾字咭,可以换她一张巨型亲笔签名相的。我帮我姐姐换过。〃
    〃谁是陈宝珠?〃
    〃你未看过她的戏吗?〃
    〃没有。我在太平戏院看的不是这些。〃
    哼,在扮年轻呢。难道我不洞悉?只要讲出什么明星的名字便可以推测对方是什么年代的人。她分明在假装:我看的不是这些……以示比我后期出生。我只觉好笑。
    这女人,自以为聪明。其实我早知她的生肖。
    〃那你看的是什么戏?〃
    〃更早一点的。〃
    我愕然,那么我错估了。更早一点?于是我开玩笑地数:
    〃《三司会审杀姑案》?《神眼东宫认太子》?《十年割肉养金笼》?《一张白纸告亲夫》?《沉香太子毒龙潭救母》?《清官斩节妇》?《节妇斩情夫》……〃再数下去,我仅余的记忆都榨干了。
    〃不不。我看的是大戏。太平戏院开演名班,我们一群姐妹于大堂中座。共占十张贵妃床,每张床四个座位,票价最高十二元。〃她开始得意地叙述,完全没有留神我的反应。
    她继续:〃那时演《背解红罗》、《牡丹亭》、《陈世美》……〃
    在她缅怀之际,我脸色渐变,指尖发冷。
    〃你是……什么人?〃
    她蓦地住嘴,垂眼不语。 
    
    〃你是……人吗?〃
    她幽幽望向窗外。夜风吹拂着,她鬓发丝毫不乱。初见面时,我第一眼瞥到的,是她的秀发,以喱膏悉数蜡向后方,万分帖服——看真点,啊,不是喱膏,也许是刨花胶。她那直直的头发,额前洒下几根刘海,哪里是最时髦的发型?根本是过时。还有一身宽旗袍,还有,她叫如花。还有,她完全不属于今日的香港。我甚至敢打赌她不知道何谓一九九七。赔率 是一赔九十九。
    我恐怖地瞪着她,等她回话。
    她不答。
    她不知自哪儿取出胭脂,轻匀粉脸,又沾了一点花露水。一时之间,我闻到二十多年来未曾闻过的香味。
    我往后一看,那对情侣早已欲仙欲死,忘却人间何世,正思量要不要惊动鸳鸯,以壮胆色。如花已楚楚低吟。
    〃去的时候,我二十二岁。等了很久,不见他来,按捺不住,上来一看,原来已过五十年。〃
    〃——如花,〃我艰辛地发言,〃请你放过我。〃
    〃咦?〃她轻啐,〃我又不是找你。〃
    〃你放过我吧!〃
    我忽联想起吸取壮男血液以保青春的艳鬼:〃——我俩血型又不同。〃话刚出口,但觉自己语无伦次,我摇摇欲坠地立起来,企图摆脱这〃物体〃。
    〃我下车了。〃
    〃到了吗?在屈地街下车,中间一个水坑。四间大寨,四大天王,我便是当年倚红楼红牌阿姑——〃她凄凄地,竟笑起来。
    老天,还没到屈地街呢。只是在一个俗名叫〃咸鱼栏〃的区域。电车又行得慢,直到地老天荒,也到达不了目的地似的。我急如热锅上小蚁,惟一的愿望是离开这电车。
    〃如花,我什么也不晓得。我是一个升斗小市民,对一切历史陌生。当年会考,我的历史是H。〃
    〃什么是会考?〃
    〃那是一群读了五年中学的年青人,一齐考一个试,以纸笔作战争取佳绩。〃
    〃不会考可以吗?〃
    〃可以。但不参加会考,不知做什么好。结果大伙还是孜孜地读书考试。考得不好,女孩可报名参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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