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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出路咖啡馆-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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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事件留下来的,那事件究竟是怎么个前前后后,全不清楚了,隐约记得它在当时显得致命。然而普希金对晚年有什么发言权呢?他又没等得及晚年,就让致命的致了命。   

  我看见|乳汁一样的光线中,安德烈沉睡的面容。他这些天一定没睡好。其实他相当紧张,对于FBI搅进我的生活,他表现出的嘻哈态度,是为了宽我的心,实质上他非常不安;我和他出门散步,吃馆子,游荡各个博物馆,他一刻不停地在注意身前身后。他对我究竟是谁没有完全的把握。对于我的父亲到底干过什么,他也觉得心里无底。他没有彻底信赖我。因为假如我像我自述得那样简单,FBI真的会吃饱了撑的,如此兴师动众?   

  我轻手轻脚地起床,走到楼下。打开客厅的百叶窗,外面果然白亮得让我睁不开眼。四周一点儿声音也没有,一切都还在星期日的大懒觉里。我在壁炉前的沙发上坐下来,无所事事原来很舒服。安德烈·戴维斯的妻子会在这样的早晨坐在长沙发上看报或看账单,或者全心全意地无所事事,就坐在我现在的位置上,那是个感到幸运、惜福、感恩的女子,为此刻能在窗内而不是在窗外而感恩。那个安详的、穿着厚实柔软的洁白毛巾浴袍的主妇会是谁?   

  会是我吗?……   

  芝加哥的劳累、贫困和粗野的风一块儿横扫向我和我的艺术瘪三同学与朋友。我在那里感到的力量,那种类似英雄气概的自我感觉和这个暖洋洋的客厅完全不搭调。在那里吃的苦头在这里看是自找,是荒谬。我发现自己悠闲地叠着洗衣筐里洗净烘干的衣服,柔软剂家常的香气和着一股猛烈的庆幸涌进我身心——幸亏我没把分手之类的话告诉安德烈,我需要这份悠闲舒适暖洋洋的日子。   

 我来到浴室,开了水龙头。水流充足、温煦。我想到每次在牧师夫妇家洗澡的顾虑:总是竖起耳朵听许久,确定没人使用淋浴,没人洗手,没人坐在马桶上读杂志,我才影子一样闪进去。我总以最快速度洗澡,尽管人体在淋浴中多么想犯犯懒,我都在冲去肥皂泡沫后决然地关掉水龙头。稍稍磨蹭,我就听到自己斥责自己:真好意思啊,连房租水电费都还没交呢……这时我让水流完全包裹住我,舒服得直发呆。完美的温度和源源不尽的水流让我意识到能这样洗浴是幸运的,浴洗该是种铺张得起的铺张。   

  浴盆旁边有个电子体重磅秤,靠墙的木架上,是一摞蓬松的毛巾。大部分毛巾是|乳白色,有两三块是浅沙黄,一切都自然方便,似乎生活本身就该这样方便,并不需要人去恶狠狠地奋斗,什么都称心如意,安德烈·戴维斯的爱妻将抹去巨大镜子上的水蒸气,顺便看看自己的裸体:还不错吧?还算年轻吧?……满意了,她梳起水淋淋的头发来,两个嘴角自得地往上翘起。未来的主妇看着看着,抹乱的热雾变成一柱柱细小水流,从镜面上淌下,她的身体于是变成被风吹皱的水面上的倒影。   

  我一步跨上电子体重磅秤,看着红色显示灯在几个数码间吞吞吐吐。我想,安德烈未来的爱妻会像这样,在每天浴后站在我现在的位置上,那个女人会是我吗?   

  我再次觉得惊险,一念之差险些就断送了我正享受的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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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拿起马桶旁边的电话,拨了个号码,响了六遍铃,阿书沙哑地说:“知道是你,我以为你昨天一到就得给我打电话呢。”   

  我说:“我坐‘红眼睛’航班来的,昨天补觉补了半天。”   

  她说:“我以为你特急着知道我的‘招供’呢!”   

  我问:“你都供什么了?”   

  她说:“你放心,凡是我知道的,我全招了。那家伙长得不错,挺精神的。”   

  我怕她接着瞎扯,马上要她挂断电话,我十分钟之后再给她打。   

  她骂骂咧咧,说:“有监听器怕什么?无非把大实话再讲一遍。打死我也就这些话,打死谁我都是这几句话!他妈的让你监听……”   

  我赶紧叫她闭嘴,把电话挂了,匆匆换上衣服,戴上安德烈的阿拉斯加皮帽,跑出门去。在街口快餐店里,我找到一个投币电话,一拨通就听阿书仍在骂骂咧咧,我这边又穿衣又戴帽又鬼头鬼脑找打电话的安全地点,她那边一口气骂到现在。她说她就得骂给他听。我问“他”指的谁;她说谁在她电话线上装“小耳朵”她就请谁听她的脏字眼儿。她说FBI已在这个礼拜给她过了“大刑”。我问怎么个过法。她说跟那么乏味的人来来回回讲那么几句乏味的话,还不叫过刑。她告说我,理查·福茨尽量变着花样问那几句话,于是那几句话就是变着花样的乏味。   

  “哪几句话?”我问。   

  “还不就是我什么时候认识你的,你在军队的活动我了解多少。我们是不是常常通信……最后又说:‘他们俩人据说是在北京认识的。’我说:‘不对,是在美国认识的,在我眼皮子底下认识的!’他说:‘那可能是他俩装的。’我说:‘那他俩装得可够棒的!’”   

  我急了,跟她嚷起来:“你怎么帮腔啊?!我们怎么装了?!”   

  “我没说你装啊……”   

  “你不是说我装得够棒的?!”   

  “我说你要能装成那样那可是没得说了:天生一个大瓣蒜!”   

  “谁装蒜啦?你存心害我?!”   

  “唉,你这可不够意思,我这可是舍命陪君子,我图什么?!让电话线上的‘小耳朵’一听,乐了,我们这边内讧了!资本主义就这点儿好,个人主义,谁也不跟谁团结得像我们社会主义这样……理查·福茨就是想利用我们的社会主义大团结。”   

  我这才知道,便衣福茨出的一趟急差原来是来麻烦阿书。   

  阿书接着告诉我,若不是看在她和我穿开裆裤的情分上,她早让便衣福茨去见鬼了。她又做出一副淫荡嗓音说,理查·福茨要不那么五官端正,不肥不瘦,她可能会少很多耐性,她的态度良好跟他长得英俊有关系。   

 我说:“要不你帮我干掉他算了。”   

  她说:“有那么一闪念。后来想,我这忙也帮得太大了,怕你心里过意不去。”   

  我笑起来。   

  阿书说:“他也觉着我看着他的眼神不对了,可能有点儿不正经。他马上把话一转,问我和外交官戴维斯什么关系。我想这小子实在太帅了,讲这么低级趣味的话都让我舍不得干掉他。我说:‘啊,我跟外交官戴维斯先生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关系,也就是上了四回床而已。’”   

  “你真这么说的?”我知道她不会这样跟FBI的便衣说话。   

  她拍着床铺大笑,我们俩在电话上比较大无畏。   

  她笑完又说:“便衣福茨真是挺帅的,你知道他们一个月挣多少钱?”   

  我说:“肯定比邮局的挣得多。”   

  “那天他来我公寓找我。我一看,嗬,你艳福不浅,弄了这么个帅哥便衣来审你的案子!”   

  我说:“别堕落好不好?他不就是一个狗特务吗?”   

  她说:“我还迷上过一个UPS的卡车司机呢。我跟便衣福茨说:‘请等等,我煮杯咖啡去。’其实我跑去换了条超短裙。他还装作没看见我摇身一变,不过我看出他眼睛一散光。然后他开始问你在军队的时候,写的信都说些什么。我说:‘我这人吊儿郎当,她教育我不要吊儿郎当。’他说:‘你不认为她这是在给你洗脑?’我说:‘我哪有您这么高的觉悟。’我又说:‘我还收到她寄给我的军装,毛主席著作。’他说:‘这在我看很像洗脑。’我问他:‘你知道那时候一件正牌军装什么价吗?——能换十斤挂面!十斤挂面什么价你懂吗?——二十八个鸡蛋!二十八个鸡蛋意味着什么你明白吗?——我们全家每月才十个鸡蛋,还有四个散了黄的,一个臭的。不散黄不臭的只轮到我爸爸吃。我爸爸有慢性肝硬化,二十八个鸡蛋在我们家可是大事,你懂不懂?!’”   

  阿书拿我做假设的便衣福茨。她在这里停顿下来,为强调她下面更重要的话——   



  她说:“因为二十八个鸡蛋让我爸爸的肝腹水拖延了四个月;没这些鸡蛋我爸爸会早死四个月,所以这些鸡蛋等于是我们三姐弟四个月的爸爸!”   

  我问她便衣福茨听完怎么个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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