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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魂-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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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同意,县长无权支配一瓶墨水。
第三十章(3)
  霜降以后,走投无路的王宝安只好去了大花子房。趴在地上给“李破败”磕头时,他的上身已经没了衣服。衣服是前天当掉的,当铺的伙计还算仁慈,特意给他弄了条草袋子。王宝安将草袋子底下扣个窟窿,然后从头套在身上。草木凋零,寒风瑟瑟,他大猫的脑袋露在草袋子外面,趿拉着露脚跟的破鞋,活像一头肮脏不堪的怪物。
  安城县共有大小两处花子房,大花子房早年由万字会捐资兴建,而小花子房则由安城道德会资助。大花子房在南康门里,是一趟十二间的旧房子,早已破烂不堪。房顶生长着许多蒿草,倾斜的山墙外面用大木头柱子支撑着,天棚也要用木杆子顶着,才使它没有塌落下来。花子房缺窗户少门,本来四方的门窗都歪斜着变成了菱形,挂几条破麻袋当门,再弄来破烂洋灰袋子堵住窗户和墙上的裂缝,以此来遮挡寒风。花子房一共分成四个房间,每房三间:东首的叫“上间”,住些瘸老病瞎,无儿无女的老绝户。他们住在这里是不收钱的,由慈善机构万字会出资优待。年老体弱的花子,时常大小便失禁,吃喝拉撒都在炕上,得由其他乞丐轮流收拾。中间的叫“腰房”,里面住的是能走能撂的,大部分是游走江湖的艺人,打竹板、耍哈喇巴的。他们夜间住在花子房,男花子每天要上交两角五分钱的柴草钱。另外的房间是“女房”,住的多是女花子和小孩子,花子越来越多,就不得不男女混住,女花子每天也得交两角钱。西头的房间叫“下屋”,名为“下屋”,实为花子头住的地方。外面有门窗,里面的陈设很是讲究,板柜、桌子椅子、座钟掸瓶,应有尽有。
  俗话说:穷不生根,富不落地。花子房也是一个小社会,丐帮里也有不同凡响的人物,比如破产的地主,落魄的文人。乞丐内部也分三六九等,也有行业规矩,约法三章:不偷不抢明要。乞丐必须臣服于花子头,当面要尊称其为掌柜的。花子头不是轻易做得的,既见多识广又手段毒辣。接受王宝安叩头的花子头绰号李破败,夏穿绸缎冬穿棉,尤喜好穿镶红滚边的蓝马褂。此人早先是昌图县的大地主,因为满蒙开拓团的进驻,一下子失去了土地,弄得家破人亡,沦落于此。按照日本议会通过的“满洲移民计划”,从1936年开始,日本政府实施了移民百万的计划,其中包括部分朝鲜人。日本开拓团招募在乡军人,沿铁路沿线圈占良田,以武力胁迫百姓背井离乡。李破败所有的土地正在铁路附近,日本人以每亩地五角钱的价格强行“收购”。没有土地,又不愿意劳动,就只好走歪门邪道了。此人工于心计又会几路拳脚,几番拼杀撕打出来,做了花子头。花子房一律仰李破败鼻息,花子们不过是他可供驱遣的狗而已,他们见了凶残暴戾主子,无一例外地流露出又敬又畏的神色。李破败在城里很吃得开,一般人家的大事小情、红白喜事,都要请李破败到场吃喝。花子头有杆鞭子,随身携带,专门用于抽打乞丐。一见到花子头的皮鞭,乞丐会赶快溜走,不敢在此讨要。李破败进谁家吃饭,就将鞭子悬挂于大门旁,鞭子的木柄上刻八个字:“乞丐无理,打死勿论。”
  王大猫在腰房里住,南北两铺长筒子土炕,连席子都没有,遑论被子。炕上铺着洋灰袋子、麻袋片、草帘子还有一团团的稻草。屋子里阴冷潮湿,拥挤不堪,密密匝匝地挤了四十多人睡觉。空气污浊得厉害,到处都臭烘烘的,人体的臊臭和食物发霉变溲的气味混杂在一起。对于寒冷难耐的王宝林来说,好歹是个栖身之所,至少花子们的体温可以互相取暖。花子房住得久了,就不觉得眩晕恶心了。花子每天都要出去乞讨,路线地段大致有个分工。年老体衰的和大烟鬼都挎着饭筐,提着盛菜汤的铁斗子,挨家挨户地讨要残羹剩饭,至于瞎眼睛缺胳膊少腿的花子,就只能趴在路边行乞了。街头乞讨不容易,到后来这点儿粮食也难保证了。伪满中期以后,穷苦人家不时还得靠橡子面度日。家家不饱,人人挨饿,所以谁也没有多少吃的能送给乞丐。凡能走动的花子,只好走村串屯去讨要,尽管乡下要出荷粮,但粮食还是比城里宽余些。赶到初一、十五,花子们就回城里来“抓街”,去买卖商号要饭吃。一入冬月,李破败就兴奋起来。一年一度的好时光到了,他准备车马下乡齐粮。掌柜的下屯齐粮,可谓声势浩大,凡能走动的乞丐都要随行护驾。谁家不给粮,花子们就赖住不走,惹急了就住下,房前屋后随处拉屎撒尿。倘若是个大户,没准一把火烧了你家的场院,放跑圈里的牲畜。叫花子的事情,连警察都躲着走,谁都无可奈何。见他们来了,小门小户给个十斤半斗的,大户人家得按地亩数量给粮食,给少了休怪花子们翻脸。有钱有势的人家都不想招惹花子,乖乖给粮给钱,他们深知花子房的厉害。这伙人得罪不起,搞不好十冬腊月的弄来个冻死的“白条”,摆在你家大门口,叫你恶心二年。再不服,就天天送,一天摆一个,连送十天半拉月!数九隆冬,城边村屯的冻死鬼有的是,尤其不缺面皮发青的死烟鬼。如此一来,大户人家都变得深明事理,花子房齐粮比村公所摊派来得痛快,一路顺风顺水,车载马拉往城里运,花子头的腰包自然要鼓起来,随同的老少乞丐们能跟着混几顿饱饭。
  这天王大猫又犯了烟瘾,哈欠连天。李破败看见了,心里这个烦呀,冲他猛踢一脚,说:“别装蒜,起来跟我去老虎窝!”王宝安极不情愿去老虎窝,却不敢忤逆花子头,真是万般无奈。在安城县混久了,回来一看,老虎窝显得很苍老,青砖蓝瓦摆出了小街的茫然,稀稀寥寥的店铺了无生气,赵家大院也远不似从前那样巍峨气派。秋收已过,收租出荷粮忙活完了,人们开始在家“猫冬”。街上静悄悄的,偶尔遇到的行人,一个个缩着脖子,梦游似的表情恍惚。赵家大院离小学校还有一段路的,但是王宝安能听见学堂里朗读声,这声音飘进耳鼓:
第三十章(4)
  下雪了,
  大地全白了,
  农夫喜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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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岁年头好……
  憨头憨脑的狗儿趴在赵家大院门口,懒洋洋地抖动绒毛,见生人来了,大狗小狗齐声高叫,听上去有一种不安的预兆。赵成永很客气,大哥长大哥短地寒暄,看座点烟敬茶,与花子头套近乎,表演得极生动。主人很亲热,无非说些收成不好东西太少见笑了云云,见大队乞丐围在门外,故做责怪状道:“大老远来的,咋不进院呢?外面可冷啊。”受主人热情的感染,李破败挥挥手,蓬头垢面的叫花子们一涌而入,进了前院。赵成永吩咐给大家伙烧点儿开水喝,再热点儿饭吃。如今赵家大院洗洗涮涮的粗笨活计都由赵玫瑰来干,来娘家讨饭的女人无体面可言,赵玫瑰一如下人般自卑,若不是洗衣做饭还需要,人们真的会忘记了她的存在。赵玫瑰一眼就看见了躲在乞丐中间的丈夫,那个骨瘦如柴状同鬼魅的丈夫。“咣当”一声,赵玫瑰手中的瓢掉到地上去了,热水烫到脚背上,她尖叫着跳起来。灼伤感丝毫没有减轻她内心的痛楚,夫妻重逢没有出现抱头痛哭的场景,双方都怔愣着,吃惊地凝视对方。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赵三子感到尴尬,他很是歉意地对李破败说:“你看,这个大烟鬼被扫地出门了。”赵成永策略地回避了王宝安是其姐夫的事实,起身搀扶起大姐,边送她出门边怜惜地问:“不碍事吧?”
  赵成永返回重新落座时,王宝安还在那里,腰佝偻得像干瘪的河虾,眼睛鼓胀着,死死盯住铺地的方砖,一只脚来回地搓拭。终于,他坚持不住了,匍匐在地,膝盖着地的瞬间,他暗自想自己难看的还不如狗。他嗅得见自己身上的臭味,迎着花子头锐利的目光,王宝安用蚊子样细微的声音问:“金锁、银锁他俩好吗?”
  “就不用你操心了。”赵三子再次笑咪咪地为李破败点烟,他并没有低头看脚底下。脚下的姐夫看了更令人作呕,衣衫破烂邋遢,头发里锈结着草屑土渣,脸颊脖颈手掌满是黑垢。
  “三、三东家,能让俺看看吗?”脚底下的声音响起。
  赵成永脸上的笑容停滞了,强调说:“你家败了。”
  “俺、俺想他们。”
  “你家败了!”
  黑沉沉的云笼罩四野,寒风不留情面地卷过,路边的芦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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