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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帝便像是那鼓涨涨的皮球,一下子戳破了,迅速地干瘪,瘪得只剩一副皮囊,如同榨尽了汁的甘蔗,一捧令人心酸的渣子。
我突然有那么一点点不敢再听下去,我不敢再听宣帝的声音,他的声音已不是让我心酸这样简单。
“洛,朕怎能忍心?朕如何忍心?你和屹,是朕的知己,是朕的生死之交,朕知道,你们愿意随时随地为朕豁出性命。
这些朕都知道,但朕不明白,你们既然愿意为朕拼了性命,却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背叛朕?洛是如此,屹也是如此。你们背叛了朕,朕却不忍追究,朕放过你们,你们为何却不肯放过朕?
洛,朕宁可忍痛割爱,朕宁可吞下那奇耻大辱,也要成全你和子服。可是你为何要一意孤行,非要将她送还给朕?你将她送还给朕,却为何不能将她的心一并送还?
洛,朕不是无情之人,朕也有心,朕的心也是肉做的。自己心爱的女子,视朕如仇敌。她恨我,洛,她恨我!洛,这一切都是你的主意,是你跪在朕的面前求朕答应。可是为何,子服恨的是我,不是你?
她恨我,却要对我虚情假意,你可知今日,她都说了些什么,真心?唯一?哈,哈,洛,这才是世间最大的荒唐。朕便是遣了所有的姬妾,她也不会给我真心,她的真心,给了你。洛,她把她的真都给了你,却用那假的来敷衍朕、算计朕。
洛,你说朕该怎么做?杀了她?杀了你?朕能怎么做?朕只有一个人坐在这空荡荡的承光宫里,喝酒,不停地喝酒。喝醉了,睡一会儿。睡醒了,再接着喝。这样,朕才会想不起她,这样朕才会舒服一些。
朕没料到,屹会那般怒气冲冲地闯进来,在朕快要醉得不省人事之时。朕已然一再容忍,他却不依不饶,非要戳朕的伤疤。朕只是气糊涂了,只想着给他一个教训,只想着找个人来泄愤。
朕,朕,没想要杀他,朕怎会杀他呢?他是屹,他是屹啊。洛和屹,是朕的知己,朕的生死之交。你我三人是在天地间盟过誓的,那时朕还不是朕,朕还是个蝼蚁贱民。那个时候,多好啊,那个时候,朕有平君,朕以为朕有了平君,此生足矣。
洛,你说朕为何要这般贪心,朕如果从不曾见过子服,该有多好;朕如果一直守着平君,该有多好;朕如果不做这个皇帝,该有多好。平君不会死,屹也不会死,他们都死在朕的手上,是朕杀了他们,是朕杀了他们……”
当汉宣帝终于肯面对了,终于肯承认了,他揭开的东西,却是我和司马洛都不能面对的。要如何去面对?那些泪淋淋的,那些血淋淋的,死亡,折磨,失去,覆灭。这世上最可怕的覆灭,不是因为恨,而是因为爱。爱比恨可怕,仇恨会随着死亡终结,爱却是永无止境的折磨。
司马洛跪下了,他跪在了汉宣帝身前,连悲哀都消失了,他的背影枯槁着我的视线。
他跪着说:“害死屹的,不是陛下,洛才是那罪魁祸首。屹没有愧对陛下,陛下也没有愧对屹,是洛愧对了陛下,是洛愧对了屹。洛已无颜留在长安,请陛下准洛辞官,永离京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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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洛,我爱的人,活了三十个年头,从现代到古代,唯一爱上的人,他到底是要离开我了。他说他害死了萧屹,他是因为爱上我,才害死了萧屹,在他内心深处是这样认为的吗?
汉宣帝没有答应,没有拒绝,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开口。
而司马洛也没有等到他答应或者拒绝,更没有一直地跪着,讲完那句话,他便站了起来,转身向外。
司马洛走得很慢,汉宣帝低着头,他那低头的模样,总让我以为他马上就要忍不住了,忍不住开口挽留。但是,他却一直地低着头,好像在默数司马洛的步子。
一步,两步,三步……
就算再慢的步子,也终究很快就走完了。司马洛开门,我赶紧闪到一边,他跨过门槛,疲累地走向长廊的另一端,他从我身边走过,却没有看见我。
“洛。”
他没有看见我,却到底听见了我在叫他。他听见我在叫他,猛地身形一顿。
我们相距很近,只是半步。不过半步,便可相拥,却好像有什么隔绝了我们,遥远在不断加倍。他虽然身形一顿,却并未停下脚步。
他留给汉宣帝很慢的步子,却在我叫他之后,狼狈地加快了速度。
洛,你舍不得的是你的陛下,我才是你迫不及待要逃开的,对吗?
洛,你是否在后悔,后悔爱我,后悔没有早一点放弃我,你爱我有多深,你的悔意就有多深,对吗?
洛,倘若世上,有一种手术,能够割去从前的记忆,你一定毫不犹豫选择割舍我,对吗?
洛,如果我有危险 3ǔωω。cōm,你还会回来吗?你还会腋生双翼,插翅赶回长安吗?如果是那样,那么我会每天祈祷,祈祷危险 3ǔωω。cōm早一些来临,祈祷我每一天都陷在那危险 3ǔωω。cōm当中,朝不保夕。
可是洛,在那危险 3ǔωω。cōm尚未降临之前,在那些日子里,你会忘了我吗?我原本以为,我会带给你快乐,就像我原本以为,你会带给我幸福。可惜我错了,我给你的快乐,是开在地狱里的彼岸花,你给我的幸福,是显现在沙漠中的海市蜃楼。
最后,你成功逃出了地狱,回归天堂,而我呢,我会腐烂在沙漠里,让那一堆堆的白骨,伴我长眠于地下。
好吧,既然你心灰意冷了,我也心灰意冷了,逃开就逃开,后悔就后悔,忘了就忘了吧。你去你的天堂,我待我的沙漠,你寻你的解脱,我守我的寂寞。你欠了我的,我不要你还,将来你若是要还,也与我无关。
你与我无关了!
与我无关了,
与我无关了?
真的,真的与我无关了吗?
狠下心,狠狠地,狠下心,回转身,和司马洛相反的方向。许是分了神,不经意碰到那半扇敞开着的门,砰地一声,声音不算大,但足以惊动里面的人。
“谁?是谁?”
这个时候,我不想和汉宣帝面对面,我不知道该用哪一种心情和他面对面。我甚至还没有找到一种正确的心情去真实地面对司马洛的离开,在这之前,我怕我克制不住自己,再让宣帝伤心,我不该再让他伤心。
我愿意相信那个草木巫蛊的局跟他没有关系,我愿意相信曾经他是真心诚意要成全我,我愿意相信他刚才所说的一切,可我仍然有克制不住的怨恨。即便我内疚,但我还是怨恨。
当我的身影出现在门外,宣帝的脸上也没有出现见到心爱女子的喜悦。他笑得苦楚,仿佛我是又一个讨债的人,他认了命地准备接受我的讨伐。
“子服,也是来为萧屹讨一个公道的么?子服若要骂朕,便尽管骂吧,朕恕你无罪。”
“陛下不欠萧屹任何公道,萧屹死了,他超脱了尘世,就与人间再无瓜葛了。可陛下却将永生难安,这一辈子都会因错杀萧屹而良心煎熬。如此看来,陛下要比萧屹可怜多了。子服,为何要替一个不可怜的人向一个可怜的人讨要公道呢?”
也许我本意是要安慰他的,但话到嘴边,不知怎地,就面目全非了。
宣帝居然真就认了命,他居然没有丝毫动怒,苦楚的笑,苦楚幽深了他那迷蒙的眸子,他喃喃地,在夸我。
“廉子服到底是廉子服,从来都是一针见血,刺到朕最痛的痛处。”
他抬起他那苦楚幽深迷蒙的眼,那眼光中竟有某种异样的渴望。“还有么?还有什么更狠更绝的话么?一并讲出来,让朕难过吧。朕很想难过,朕很想大哭一场,从崔怀死的那天,就想了。可是子服,朕不记得该如何去难过了,朕不知道该如何去难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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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该拿汉宣帝怎么办?这个甚至忘了该如何去悲伤的男人,那样虚脱了的笑,在奢望着一种支持。
我也已经虚脱了,我给不了任何人支持,可我却不能拒绝他的奢望,在这样的一个晚上。
“洛,你说朕该怎么做?杀了她?杀了你?朕能怎么做?朕只有一个人坐在这空荡荡的承光宫里,喝酒,不停地喝酒。喝醉了,睡一会儿。睡醒了,再接着喝。这样,朕才会想不起她,这样朕才会舒服一些。”
在这样的一个夜晚,耳边回响着这样的一番话,我做不到无动于衷,哪怕我自己也有那没顶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