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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后有晴天-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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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做好了准备,如果何其贤夫妇说反对这段感情,他就会把自己的努力告诉他们,把两个人相爱的事实告诉他们,恳求得到他们的成全。哪怕被他们训斥,被他们呵责,他也一定毫无怨言。他想,只要他够真诚,够努力,就一定能给他们留下满意的印象,最终应该可以获得他们的认可。

可是,当何其贤终于再次开口的时候,陆忱才发现,自己想错了。

因为,何其贤接下来第一句话就是:“你是陆传德的儿子?”

陆忱一下子吸了口气,抬起头看着他,一时竟不知如何应答。

何其贤冷冷地盯着他,说:“你也不用在我们面前演戏,我们不是晓梦,不会被你的外表迷惑。我们是过来人,你这种人,我们见得太多了!你以为你装出一副守规矩懂礼貌的样子,就可以骗倒我们,就可以掩藏起你肮脏卑贱的出身?”

陆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就那么看着他,脑子里只是一遍遍地回味他刚刚说过的那个词:肮脏卑贱的出身!

何其贤看到他的样子,冷笑中更多了一份鄙夷:“怎么,很意外?没想到,我们会知道你家里那些龌龊的丑事吧?跟你说过了,我们不是晓梦,不会被你这副假模假样所欺骗的!”

龌龊的丑事?

那一瞬间,陆忱突然觉得自己浑身都冷了。

何夫人也开口了,她尖锐的声音中难掩愤怒之意:“一个被公安击毙的毒贩的儿子,也敢来招惹我何家的女儿?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德性,你配跟我家晓梦在一起吗?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还有你妈,听说不仅是个瞎子,而且还是个神经病,丈夫死了,就扔下儿子跳楼自杀了!就这样的家庭出身,还敢来追求我女儿?你不是学医的吗?都不检查一下自己基因有没有问题?也不怕下一代再生个神经病出来!”

陆忱彻底明白了,人家不是来表示反对的,人家根本就是来羞辱他的!这样的态度,即使他把自己所有的尊严全都扯碎了跪在膝盖下,也不可能换来他们的接纳和认可!

就听何其贤又接着说:“你也别做梦了,我们不可能把女儿嫁给你这种卑鄙下贱的势利小人做跳板,来实现你往上爬的肮脏目的!实话告诉你,我女儿跟赵副省长的公子是青梅竹马的恋人,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你别以为你出去跑一趟就等于镀了金,可以拆散我女儿美满的婚姻!垃圾永远是垃圾,有再好的包装也不可能变成金子!”

何夫人接过丈夫的话茬说:“没错,别以为你那些鬼把戏骗得了我女儿,也能骗得了我们!我警告你,你别忘了,你这边还有亲戚,如果你敢继续纠缠我女儿,我们就……”

陆忱没有再听下去,他径自站起身,转身走出了会客室,听到身后何夫人气急败坏地说:“谁让你走了?你给我回来!哎——怎么这么没有礼貌?真是!真是没教养!果然是有老子养没老子教的……”

礼貌?教养?要不是看在晓梦的面子上,我早把你俩从窗户里扔出去了!

小郑听到里面的谩骂,连忙迎上来:“陆医生,你、你怎么不把何厅长他们送走了再……”

陆忱回头看他一眼,说:“他们不稀罕我送!”

就那样,头也不回地走了。

脚底下,轻飘飘的,像踩着棉花。

耳边仍旧回响着刚才那些刀子一样恶毒的话语:“……被公安击毙的毒贩的儿子……瞎子……神经病……跳楼自杀……”

尘封了十二年,曾被刻意遗忘的那些记忆,就被这些刀锋般锐利的话语一一剜开,电影画面一般在脑海中争先恐后地苏生:

白布单揭开后那张狰狞到让他觉得陌生的父亲的脸。

他吐得昏天黑地,有人递过来一张纸,那是个满脸同情的女法医。

报纸上头版头条的粗体黑字:“特大贩毒案件”、“击毙毒贩”。

还有各大报纸上登载的那幅交火现场的特大号黑白照片,照片上横七竖八的尸体难以辨认。

卧室窗户正对着那一滩触目惊心的血迹。

他抓住每一个人问:“我妈呢?”“我妈呢?”“我妈呢?”

近到那么诡异的蓝天白云和旋转的世界。

原来,他一直都记得,甚至,连每一个细节都那么清楚。

从来没有忘记过。

他只是刻意地将它们埋在记忆的某个角落,等着它们腐化成泥。

他以为,白天不去想起,晚上不去做梦,就可以将它们全都丢掉,不必去承受它们带来的恐惧和悲痛。

十二年,他就这样忘记了它们,以为自己可以活得和一个正常人一样。

然而,今天,它们突然全都被挖了出来,彻底刨去上面掩埋的泥土,毫无保留地被暴露于天日之下,露出它们本来的面目,竟然清晰得好像昨天才发生过,甚至,连那些恐惧和悲痛都一如昨日般真切与深刻!

当年,那个十五岁的少年承受不起,他选择了掩埋。

今天,这个二十七岁的男人突然发觉,他仍旧承受不起,只是,却已找不到可以掩埋的地方。

它们,已经被抖落出来,再也掩埋不了,而他,只能生生地承受。

身旁,有人说:“大哥,行行好,娃儿到现在还没吃饭,可怜可怜吧?”

他茫然地回头,看到身边一个满脸脏污的女乞丐,身旁拖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正把一只脏兮兮的手伸到他面前。

他低下头,机械地掏出钱夹,把里面所有的钱全都掏出来,放进那只手里。

女乞丐乞怜的眼神立即发生了变化,变成了恐惧,看他的眼光,好像在看一个神经病。

神经病?遗传基因!

耳边又响起那些刺痛他每一根神经的词语:“……肮脏卑贱的出身……卑鄙下贱的势利小人……垃圾……”

是啊,像我这样的人,到底为了什么,要这样耻辱地活着?

他茫然地想着,回过脸来,这才看到自己站在一处天桥上,桥下是四通八达的柏油马路,马路上是川流不息的车辆。

天桥很高。

如果从这里跳下去,会不会摔死?

即使摔不死,也会被来不及刹车的过往车辆碾成一堆模糊的血肉吧?

他闭上了眼睛。

眼前,是雪片般飞来的报纸。每张报纸上都印着一张特大号的黑白图片。

渐渐的,图片有了颜色,却是一片触目惊心的殷红,好像一滩新鲜的血迹。

有人在轻轻扯着他的衣袖。

陆忱重又睁开眼睛,茫然地回头看,还是刚才那个女乞丐。

“大兄弟,你是不是有什么想不开?”

陆忱没有说话,就那么茫然地看着她。

“大兄弟,你这么年轻,人长得这么好,穿得这么体面,何必想不开呢?”女乞丐扯了扯自己身旁的孩子,说,“我过得这么不容易,都没想过走那条路,你难道还不如我?”

然后,她递过来一张五十元钱,说:“谢谢你,这个,你留着坐车回去吧?啊!”

他突然觉得很可悲,连一个女乞丐都来可怜自己了。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

他掏出来,看到是实习医生小梁打来的,他被院里安排给自己做助手。

按下接听,小梁的声音传过听筒:“陆医生,你在哪里?今天早晨做了手术的十七床和二十三床,你当时只下了口头医嘱,后面怎么用药和护理,都还没给我们交代呢。”

十七床的那个病人,术后需要加强护理,没有正式医嘱,怎么可以?

他挂了电话,这才看到那个女乞丐还拿着那五十元钱看着他。

陆忱接过那五十元钱,说:“谢谢你,我想开了。”

八卦可能还没传过来,大家看到他的时候,似乎并没露出什么异样的神情,或者,他也根本没有注意到大家都是什么神情。

他回到办公室,若无其事地做完手头的工作,下班回家。

只是不知为什么,租住的小屋里,那天格外的冷。他裹着被子坐在床上,还是抑制不住地一阵阵发抖。

还不到十一月,还没有立冬,天为什么就这么冷了呢?是不是因为从中午起就没吃东西的缘故,可为什么一点胃口也没有?

手机响了。

屏幕上显示的名字是“晓梦”。

按下接听,何晓梦的声音传过听筒,向来娇柔糯软的声音竟是那样喑哑:“陆忱,你为什么要骗我?”

我骗你什么了?他茫然地想。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爸爸竟然是个毒贩?你打算骗我骗到什么时候?要不是爸爸他们调查了你的经历告诉我,恐怕我到现在还被你蒙在鼓里?你到底有什么企图?你为什么要骗我?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父母真正的死因?我恨你!呜呜呜……”

他很想说“我忘了”,可是,有人相信吗?连他自己,好像都已经不再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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