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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唇 玻璃唇-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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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铿锵有力的心脏,不知是如何负了宝儿呢?
               十指微扬,温柔丈量,指尖欲念突然暴长,它想,它要,它希望,看看,只看一下,这个男人的心脏是什么样?他为何负她?她为何投江?
               用力挖下,指尖已呈刀状,他却俯下了头,寻我的唇,似要吻下,喘息悠长。
               犹如咒语,鬼差的话又在回响,杜十娘,你不可上岸做怪,不可水底做冤鬼兴风做浪,可能应了我?
               皮上沁出一身冷汗,我是一只鬼,回来,便携了杀光。
               急忙停了,使劲推开他,声音变冷,面若冰霜,审判一般问他,接我干什么?
               他失望地看我,以为宝儿仍不肯原谅他,说,包家文没给你打电话?
               我不说话。
               他又说,今天有一场秀要走,你快去穿好衣服,我等你。
               于是进了卧室,脱了软烟罗纱衣,拿它裹住了百宝箱,放进衣柜一个角落。并忙忙穿了一身黑色套装,跟他身后,去赴那叫秀的勾当。
               满大街都是冒烟的轿子,像绿色的水龟,在路上飞奔,他拉住我的手说,咱们挡的。
               “的”?这东西叫“的”,好生奇怪的名字。
               一会儿到了市体育场,远远地听见音乐在响,一个胖胖的中年男人看见我便迎面过来,说,快,快,孙宝儿,就缺了一个你,快快换衣、上妆。
               我被推进了化妆室。
               那里四处是镜,女人成堆,个个坐在椅里,对着镜子又涂又抹,且嗡嗡声不断。我刚坐入一张空椅,便有人拍我肩膀。
               是谁?
               回头一看,一张狐狸脸,尖下巴儿,柳叶眉。
               宝儿,给你衣服。她递过一件玫瑰色的衣裳给我。
               我伸手接了,学着别的女人样,换过,随着音乐登场。
               台下黑压压的是人,台上是我刚在后台上看过的女人,一个个身材修长,风骚地走在一个临时搭建的T形台上,挺胸、抬头,扭腰、提胯……
               呵,这便是秀?这样的秀没有人走得过杜十娘。
               我踩着乐点,走在了台上。台下各色人等的目光,齐刷刷集向了我。没有人能走出这样的步子,坐唱念打,为这行如风中柳的姿态,老鸨妈妈没少打我。
               一男子在呆呆看我。
               呆头鹅一只,杜十娘在六百年前见过太多。但仍是要诱惑他。
               眼风放出,开头、伏笔、高潮、结局,一路起承转合,风行水上,羚羊挂角。杜十娘的媚眼儿原是一篇好文章,引男人的心从高处跌落,跌落,跌落……
               直线地跌落。
               跌落了却不要他。
               不是我残忍,那是我做为妓女杜十娘的职责。
               第一章杜十娘滚汤圆润的爱情
               全场冰凝似的静默。
               而我风中金线柳般袅袅而过,直至走回后台,掌声才从前台化成了水,泼溅而来,不肯歇息。
               他们这才醒了。
               那胖男人上下打量我,吃惊地,结结巴巴,你……你还是孙宝儿么?
               柳遇春拿瓶饮料过来递我,并厌恶推开他,说,老包,你要不要看眼科?她不是宝儿是谁?人明明在这站着,却问这样发神经的话。
               老包?老鸨!包家文。一回人世,冤家尽数遇着。
               我笑,却不说,柳遇春错了,这个老包没发神经,是个精明货色。
               老包也笑,拿胖手拍拍我肩膀,宝儿啊,人家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一日不见,就害得我要看眼科。
               柳遇春也笑,你早该看了,宝儿本来就好,是你自己没有眼色。说着顺势揽住了我的腰,拉他怀里,令那胖手从我肩头滑落。
               咦,他的宝儿别人碰不得,却为何又送至这种声色场合?
               前台有人跑来在老包耳边低语了几句,老包便大喊,徐素素,徐素素……唤狗一样的。
               徐素素?!
               我那同院的姐妹也在这儿?真是一个也不能少。
               一个女人跑来,喘着气儿,尖下巴儿,柳叶眉儿,一张狐狸脸,分明是刚才递我衣服的女子。
               她个儿小小,只及我嘴角,刚才因我坐着,没注意到。
               她不看我,却巴巴望着老包,说,什么事?老板。
               你快去拿几件衣服给宝儿换了,前台都等着看宝儿的秀呢。
               徐素素一脸难色,老板,现在好一点的衣服都让别的模特穿上了,我找不来的。
               那老包的脸做开了水陆道场,一脸凶色,去,剥也要从她们身上剥下来,要你是吃干饭的?
               六百年了,道道轮回,他从老鸨妈妈到包家文包老板,仍是如此死性不改,欺弱凌小。
               可人活着谁不若此?强食弱肉,天经地义,他是靠这吃饭的。
               但我不愿素素为难,笑问一句,包老板,你家可有哥哥叫包家武么?
               他回头看我,胖脸愕然。
               柳遇春也在耳边说,宝儿,你怎么了?你知道包家文没有哥哥。
               我拉了素素的手说,包老板,对女孩儿温柔点。要不你即使叫你那会动武的哥哥来,宝儿我不上台,你又能怎地?
               半笑半胁迫,对这样的人,就得给一碗馄饨汤,加一点酸辣料,我做妓女久矣,深黯其中决窍。
               六百年前,就常常这样给老鸨妈妈下药。
               那老包看我,突然抚掌大笑,说,宝儿好幽默。只是衣服不好,你还肯上台吗?我也是为你好。
               是个聪明人,自己给自己台阶下了。
               我点头,我上,别人是衣饰人,我是人饰衣。杜十娘是谁?肢体的嫣然百媚,不用靠衣裳做形容词打理。
               况我是一只披了人皮的鬼。
               而鬼,鬼是自带三分妖惑人心的魅,这个一看字便可知。
               老包笑,笑得有点谄媚。他怕我不上台,只要我肯,便适了前台观者的意。
               那笑脸渐渐收拢,收拢如六百年前妓院对门王二酒店的一种食品,嘴角处打起几个好看的褶子,一如汤包。
               我突地胸口的皮紧了一紧,皮下的骨痛了一痛。
               好在无心。
               忙拉素素的手转身便行,连柳遇春在身后叫都不曾应。
               应不得,不能应。
               一如鬼差来抓,急急如律令,我只能忙忙逃遁。
               杜十娘啊杜十娘,六百年来你还记着王二汤包,为只为了一个负心人。
               这褶子我太过熟识,它是王二汤包的徽印,菊瓣一样细细开着,令我做鬼也不能忘了其形。
               为只为那家包子皮薄、馅香、汤勾兑得好,又玲珑巧致,李甲最最爱吃了。
               在从良前一夜,我曾一手执筷轻轻拎着汤包,一手端着盛佐料的洒金碟子,在床头,一口一口喂给他,问,李郎,李郎,好吃么?
               他点头说好,我笑着喂他,那喂着的是杜十娘滚汤圆润的爱情。
               以为这样便可一生一世,凡凡尘尘的为人妻,过淡定从容的人生,而他不肯。
               他不肯,我错了。婊子不配有爱情。婊子的爱情只是床上的呻吟,离了床,便碎尸万断,永劫不复,碾化为尘。
               愤愤恨恨,指尖只想抓紧什么,捏碎,捏碎,把记忆也捏碎成烟,断成一节一节,做鬼从此不惦前生。
               但愿从未有前生。
               可素素似乎着了疼,一脸惶恐,惊异交加地大喊,宝儿快快放我。
               她在求救。
               后台四下人群聚拢。
               忙松开手,素素的掌心已沁出血来,五个指甲挖出的血洞,五弯月亮一般盈着暗红。
               那是我的愤恨,却不该加于素素之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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