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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唇 玻璃唇-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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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肯为她奔波,不肯为她担当,却找这样的借口,一个亲字,就当该令她望穿秋水,巴巴的等他?
               再见李甲,他却带了十娘来了,两个人情好如蜜。他问李甲如何赎的十娘,那李甲喜形于色的告诉他,是十娘私下给他银两,才从老鸨妈妈那赎出了她。
               他偷偷看她,看来她是真的跟定了李甲,她的眉角眼梢,尽是李甲。对他,只是轻轻的看一眼,用客气做了篱笆。
               唉,她的心里只有李甲,她才会花费心机,处处为他着想。
               席间相送,他仍不放心李甲,请他善待十娘。
               谁知走后几日,正在画丹青,描十娘,刚刚手起,一阵风来,就把画儿吹起,忙急急去抓,去捕,去俘,却也迟了,那画儿浸到书房门口的水塘,颜料浸开,画里的杜十娘一下面目模糊,难辨模样,黑墨红粉,互相攻讦,青裙玉面,刹那糊涂一团。他捞起来,莫名心惊,一颤,大叫,大事不好,媺,媺出事了......他也只是莫名的知不好,却不知那不好在何地方。
               于是立马收拾行李南下,赶去李甲家。去了若好,就说上门讨杯喜酒喝,若不好,他也不知怎样。但为求心安,对杜媺的牵挂,令他难以安良。一路行至瓜洲古渡,不由被眼前的情景迷茫。只见岸上酒旗招展,酒店鳞次栉比,人来人往,江上船只不离反多,开了盛会一样。千帆往来,都在撒网下水,赤身水客在江里饺子下锅一般,时不时翻了上来,透口气,又落了下,人人船船似乎一下和这江两情缱绻,爱深情长。
               怎么,什么时候瓜洲古渡开始这样兴旺?他以前也来过的啊,真是世情叵测,日新月异。
               忙一打听,岸上观者却说,名妓杜十娘抱了满满一箱绝世之宝跳了江,这些船只都是来寻宝的。
               什么,杜媺跳了江?
               他一下呆在那,电击雷劈,从头顶直穿而下。击的他魂飞魄散,摇了几摇才站稳,原来,她的死,造就了这地方的生。船只活了,渔民活了,酒家店家活了。杜媺啊杜媺,死了,还被这人世,这般利用。
               那,那,杜十娘的人打捞上来了吗?
               旁边的人却笑他,老兄,你脑子有疡?看看这么多捞家,那个说要捞人的?捞人干什么,一个死女人,捞上来又不能陪的睡,还要安葬,正经是捞那箱。啧啧,好多的珠宝啊,我听说粒粒价值连城,也不知道骗了多少王孙贵族的身家......他一拳击出,他只想打人。人死了,他还这样侮辱她,不许。打他口鼻,嚼人舌头,当该有此下场!
               可世人谁不爱嚼人舌头,嚼了人家短,好增自己长。
               那个人不是这样垫着别人往上爬?
               四周人";哗";的围了上来,那人也是个捞家,在此盘根错节了数日,没捞来金银,反讨了打,那还了得,随身的家奴一涌而上。
               打!
               杀!
               拳,脚,棍,棒。
               可怜他一介书生,为了死了的杜十娘遭了一顿私刑乱打,看的,观的,打的,各自为政,还有点评家,数落着尘土里满身血污的他,可是那妓女以前的姘头,人死了还为她出头,对人家这么好,为什么人家不跟他从了良,反跟了那个李甲,可见是个沙堆里结出的瓜——傻瓜......或者,他真的是傻。
               或者他的苦痛正需要这样的暴打才能释放。他打人,或者被人打。他一点也不挣扎,爬在泥土里,看着额上的血和泥土混杂,虬结,分不清辩不明的情感一样。一阵大悲痛,不是来自肉体,而是缘于心房,痛的压出无声的泪来。那是泪吗?他不知道,他只知道那液体,比血浓稠,而他不是一只杜鹃鸟啊!
               这样也好,杜媺,十娘!
               生,不能为你做什么,死,就为你挨次打。
               他躺在那,死狗一样。直至人散,才慢慢爬起,拍尽尘土,揩了血污。他站了起来,他有事要干,他也租人,也租船家,也在江上打捞。
               捞,捞,捞。
               捞的是爱,是情殇,是不能说,说不得的暗恋。
               他这样爱她。
               千万人里,江上来来往往的人里,惟有他,柳遇春,找的是杜十娘的尸体,而不是那百宝箱!
               白骨捞来,一截一截,长长短短,男女不分,身份不清,命运不明,不知是那年的陈年骨头,湮没在江,被鱼虾蚕食的只剩赤裸裸的模样,他无法判断那一根,那一截是他曾见过的红情绿意,冰亮雪透的杜十娘。他只能把它们,一起捞上来的,埋在一个坟里,这样大大小小的埋了十来个土馒头,他才把自己的心算放下。
               就这样盘踞一月多余,身上的银两快尽,他才想返京而回,临别面江,喃喃,媺,媺,你怎么就这么傻,为什么要跳江......
               杜十娘这只鬼听了这呼唤,突然惊起,大梦初醒,一身冷汗。
               这个李甲,原来他从妓院里出来六日,尽倦在了别人家,什么法子也没想,他可知等他的六日,杜十娘如何从早望到晚,从晚望到早,独自凭栏?
               他也可知那六日,老鸨妈妈如何耍尽手段,把十娘时而笼络,时尔威吓,时尔眼泪鼻涕的痛哭,和十娘诉说什么从小到大,母女情长,令十娘不忍离了她。
               而他,他于人后却这样天胡地涂的解释一番,就把责任推个净净干干?
               杜十娘,枉你担了聪明伶俐,你不但错了开头结尾,而且错了中间一环。他六日不归,就不该再私递银两给他,让他赎什么身,从什么良!
               男人若此,太没得担当,还找了借口给自个脸上抹金,心里涂银。亲,什么是亲?亲是为了所亲的人处处着想,而不是令她急火滚心,丢她独自一个人在刀尖上行,热火上爬。
               这样的亲,不要也罢,这样的男人,杜十娘,你亦不要也罢。
               藤萝托木,所托的那木,也得是乔木呵!你托的是什么?柔杨柳,风中摆,且那般喜好自夸。
               杜十娘!
               正自发呆,遇春却也突然坐起,还在喃喃,媺,媺,你怎么就这么傻,为什么要跳江......
               我忙握住他的手,他额上犹自淋漓大汗。我知他梦的什么,却仍柔声问他,遇春,你怎么啦?
               我,我做了个梦。
               他四处的看,迷茫慌乱,宝儿,我以前也做过这样的梦,很古老的时代。对了,你也半夜摇醒我,问过我在叫什么,那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你一叫醒,就什么也想不起来。现在可好,梦境历历在眼,清晰万分。真奇怪,梦里我看到一个女子,叫杜媺......
               历历在眼?清晰万分?
               那还不是因为我这只鬼就睡在你的身边,咱们二人魂魄幽幽,同赴六百年时光?
               同床异梦,杜十娘和柳遇春却同床同梦,把六百年旧事回放。我这只鬼紧紧缠他身上,骨头酥软,软至无支撑,软烟罗软到无有,它只是一层纱,怎么可遮了杜十娘藏了六百年的报答,色,以及欲望?
               他看着我,突然把唇一觅,深深吻下,杜十娘星目一闭,红唇微张,灵舌一点,轻轻的伸出唇际,递他唇里,和他搅到一起,莺莺燕燕,勾勾连连,撕撕缠缠,打开了舌头的架。
               是欲。
               是爱。
               是试试探探,离离合合。
               是孙宝儿的柳郎,她在试探,遇春,你可肯要了我的?
               不,不,不,不是孙宝儿的,而杜十娘这只鬼的,杜十娘这次回来是来找他的呵,是来找他......报答!
               是报答吗?
               是吗?杜十娘?
               千万个人里,只有他肯找杜十娘的白骨,虽然他找错了,但其心可嘉!
               他在醉,在变成兽,万物燃烧,白骨成了篝火。他在篝火里豹般起伏,他要我,我这只鬼也要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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