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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红-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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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啤酒?”存扣疑惑地说。以前他只在小说中看过这词,从电影电视上见过人家喝啤酒,认为那是城市的富豪才能喝上的高贵饮品,怎么……马锁像是看出他的心思,变戏法似的从船板底下拎出一捆整整十瓶高瓶子酒来,“没喝过吧,这是从扬州带回来的‘瘦西湖’啤酒,名牌哩!”进财说无锡的“太湖”啤酒也好喝。看来他们在外面老喝啤酒哩。马锁从裤带闪亮的钥匙扣上拈出一把特别的小刀来,上面有刀有剪子有扳子各种玩意儿。他用刀割断捆扎瓶子的塑料扎绳,“嘭嘭嘭”开出三瓶,问:“是各人吹,还是倒?”“吹?”存扣不懂啥意思。进财告诉他吹就是用嘴套瓶口喝——要会喝,不然弄得沫冒得块块是的。存扣说那还是倒。碗不够了,马锁在舱里爬来爬去找了两个玻璃茶杯,还有一个搪瓷茶缸。他把茶缸蹾在存扣面前,“咕嘟咕嘟”倒起来,白沫直往上泛,都要溢出来了,忙喊:“快逮下子!”存扣赶忙低头把那些沫啜掉了,一股沤过的淘米水味,眉头都皱起来了。可又不好说,怕说了外行话惹人发笑。但马锁还是看出来了,“开始喝都是这样的,一股猪尿味,喝喝就习惯了,想喝了。真有瘾哩,天天要喝。”进财笑着说:“江南人说喝啤酒叫喝猫尿哩。”存扣也笑起来,低头又抿了一口,沁凉的,不是太难喝嘛。存扣对马锁说:“你跟我倒这么多,七八两哩,想把我喝醉了呀。”马锁和进财都笑起来。马锁说:“喝啤酒不论斤两的,论瓶,喝几瓶!”进财说:“不要紧,这东西度数低,城里人当饮料喝,多的喝十瓶八瓶都不买账。”

三瓶酒下肚,大家谈兴更浓,话头越来越多。存扣羡慕地对马锁和进财说:“你们真了不得哩,出去两年多,经历了多少事!跟你们比起来,我这个学校里的人倒像个呆子了。”

1616“哎——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还是上学好哇,有前途哩!”马锁边开酒边说。

“你别身在福中不知福,我们想上没得上哩。你别看我们在外头见多识广的,好像很快活。你不晓得做生活的苦处,几个钱都是十个指头磨出来的呀。”进财说。

马锁把酒给大伙儿满上,举起杯要喝,又放下了。他叹了口气说:“我在外头看到和我差不多大的学生书包一背自行车一蹬穿得滑滴滴的,心里有时真不是滋味。同样是人,人家学的知识多,日后升学了,有工作了,上班下班的,多有身份啊。而我,挑个铜匠担子,走东串西,风里来,雨里去,吃尽辛苦,热脸贴人家冷屁股,做的辛苦事,赚的辛苦钱。眼角高的把你当瘪三看哩。存扣啊,有学上就要好好上。你最聪明了,块块都比旁人优秀,我们都指望你有出息,考个好大学,将来有本事我们也好沾光哩。”

“是哩。”存扣看两人对他掏心窝子说话,很感激。到底是从小长大的好伙伴呀。

“好在现在政策好,只要自己肯吃苦,脑子活络,将来发财致富也不难。我们在外头见得多哩,好多不识字的人都发了大财,富得你眼馋哩。”马锁说。

“特别是浙江人,脑子最活,胆子最大。”进财接上一句。

“我们江苏人也不错,你看,单我们庄上这几年就出去了多少人?”马锁说,“在扬州,兴化人碰碰的。”

“在苏南的更多。”进财说。

“你说东连在扬州刻章?”存扣问马锁。

“是啊,我碰过他几次哩。他摊子摆在荷花池菜场。这小子灵。存扣你还记得我们在一起上学时他就喜欢弄个萝卜、橡皮什么的刻着玩,盖起来不比街上‘红鼻子’玉寿刻的差。”

《吴窑》第三章5(2)

存扣怎会不记得呢?但他疑惑:“刻这东西能搞几个钱呀,才块把两块钱一个……”

“哎,你可别小看这营生——没有啥成本哩。章料子便宜死了,到泰兴刁家铺进,一个章料子才几分钱,两三分钟就刻好了,多少倍的利润!”马锁说。又补充道,“而且,还刻公章!一个公章料子才三角,刻起来起码二十块!”

“公章也敢刻?那不是要开介绍信才能刻的吗?”存扣问。

“嘿,有什么不敢的。”进财说,“存扣你不懂,在外头混,有时单靠手艺还不够,还要有胆气,胆大心细才能弄到大钱。——东连从小胆就大。”

马锁笑着说,东连刻章的地方离医学院和农学院都不远,常有学生去刻章,他就宰人家,还专拣女生宰。上来人家学生问刻个章几钱,他说五角,甚至还说三角,人家一听乐坏了。这多便宜呀,在正规店里刻起码也要两块三块的,简直是白送嘛。很高兴地就刻了。哪晓得刻好了就跟人家要十块八块的,说刚才说的价钱是材料钱,刻字要另算的,说走遍中国也没得哪儿五角钱能刻个章的,现在五角钱掉在大街上都没有人拾……人家上了套,说不过他;他又故意弄得凶巴巴的,刀抓在手上像随时要戳人似的。人家只好鼻子一捏给钱。有的女生被他宰得哭哭的,掏钱的手直抖,我在旁边看了都不忍。

“这东连,他怎么能这样?!”存扣激愤地说。

“人在江湖,有时候心就变黑了。”进财叹了口气说,“来,吃菜吃菜!”

存扣不吃,他心里堵得慌。他想不到东连这样做生意,他生气。

马锁劝他:“你吃!你气的啥头绪啊?江湖上你看不惯的事多哩。好多生意都有欺诈,像取牙齿的,看红眼病的,打金子的,打卦相命关亡的……”

他突然止住了,想到了存扣的妈妈就是关亡的,连忙掩饰:“……不是正行哩……”

存扣脸已脱了色,心里真是尴尬。

进财连忙打圆场:“别提这小子了!存扣,你知道啊,马锁志气大哩,他刚才对我说他铜匠担子不想挑,以后想开个废品收购站哩!”

“你志气小?”马锁白了他一眼,“你说说,你告诉存扣你的志向!”

进财有些不好意思地搔搔后脑勺:“我嘛……想把师傅本事都学到手,以后自己拉个班子,到上海,到北京,做大装潢。”

存扣听两个好伙伴都有大志向,心里才高兴起来:“现在搞改革开放,鼓励发财致富,你们放手干吧。我保你们会成功。”马上又愤愤加了句:“可别跟东连学!”

“好。吉言!吉言!”进财马锁一齐向存扣举起杯来。

不谈东连了。谈保连。

“倒有老长时间看不见保连了。”存扣说。

“自从那年出那事后,他就不大和庄上人搭讪了。”进财说,“好像不是我们顾庄人了哩。”

“那件事对他打击太大。当时他也是一心之头(方言:一时冲动)。他和我玩得好,我晓得的。”存扣说。

“我现在还真的佩服老瘌疤,不是他果断,关键时刻不要面皮,拿得出,那时保连就毁了。动了派出所一世名就臭了。不简单啊,老瘌疤。——等于救了保连。”马锁说。

“听说他在草潭成绩还不丑。”进财说,“说不定还真能出个人。”

“那保不定。”马锁说,“一个人在一个地方混得惨了,瘪脚了,倒霉了,换个地方,人人都不熟悉你,重新来过,说不定还真能活回起色来。——‘眼不望,心不烦’,没有精神负担了嘛。”进财跟着说:“我师傅也对我讲过,‘树挪死,人挪活’,大致就是这个道理。”

存扣心里有个地方突然一震。他默默地抿了口酒,若有所思。

马锁从口袋里摸出一包香烟,“大前门”的。

“我不大抽烟。平时兜里摆一包敬敬人。”他拈出一根递给进财。

进财用手挡开了,说不会。他师傅不准他抽,只准喝点儿酒。

“你师傅对你家法不小啊,烟都不准抽。”马锁笑着对进财说。

进财说这是师傅为他好,“他把我当自家伢子看的。”

马锁坏笑:“他当然把你当自家伢子看。”

进财脸就有点红了。

“什事啊?说说看!”存扣来了兴趣。

进财想不准马锁说,但晓得挡不住,犟起来说:“你说就说,反正没什么了不得的事。”

马锁说进财的师傅有个大丫头叫大妮,对进财可好哩,平时不仅帮他洗衣裳、盛饭,早上连牙膏都替他挤得好好的,晚上还给他打洗脚水哩。“你说,可有这事?你妈妈亲口在外面说的!”

“真的呀?”存扣惊奇地望着进财说。

“真的。”进财倒不抵赖。

“她多大呀?”存扣问。

“二十四。”

“啊?”

“所以呀,”马锁笑着对存扣说,“进财妈对外面人说,‘大妮对我家进财那个好呀,赛过妈妈的细致。’听了把人家笑死了。‘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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