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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红-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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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瘌疤进仁马上就赶来了。他出来时门都没有关。关门做什么。也没顾上点个马灯。点马灯做什么。什么都不重要了,他的世界一下子乌天黑地。他在黑灯瞎火的弄巷里跌跌撞撞地走wωw奇書网,心中胀满了无边的悲哀。走上东桥的时候,他连扎进河里的心都有。一个失去老伴的男人,一个在他庄上小世界里争脸要强的男人,孩子就是他的精神支柱。孩子有了差池,他的理想大厦就坍塌了。当他一脚踏进学校大门远远看见办公室的灯光时,一股急火就冲了上来。他三步并作两步。他要去见到他的儿子。他要去救他的儿子。——哪怕豁出老脸也在所不惜!

所以他推开门走进办公室时,就“咚”地对着领导跪下了。

灯光照在他的头上,那几块铜钱大的瘌疤就显得格外地晃眼。

他的儿子已在一旁涕泗滂沱,拿手推他:“爸……”

他无动于衷,跪得直定定地,脸上凝固着绝望的悲戚。沉默,如一只待宰的老羊。

陆校长和几个老师见状大惊,忙上去拉他,可拉不动。他的腿曲着,拉起又跪下,拉起又跪下。

“爸——”保连抱着他爸的头失声痛哭。

坐在椅上的郑所长不耐烦了,用指头点着桌子说:“你这个样子要怎样?”

“把我儿子坐下来。”

“什么?……”

“把我娃坐下来。”老瘌疤固执地说。

“这么说你儿子还有理了?”

“是我的罪。”

“事情可是你儿子做的!”

“是我的罪。”还是那句话。

“好了好了,你先站起来说!”郑所长愈加不耐烦。他见不得一个半老头子跪在他面前。

“先让我娃坐着。”

“嘁!”郑所长惊讶地扬起了眉毛,几乎要哑然失笑——

“好好好,让他儿子坐着!”

“现在你起来了吧?”郑所长示意老师拉他起来。

他不肯,说:“我跪着。”

“为什么?”郑所长真的糊涂了。

“我有罪。”

“你有什么罪?”

“我没给我娃寻婆娘。”

“啊?!”一屋的人面面相觑。

“我没给孩子挂一门娃娃亲。”老瘌疤说,“我有罪。娃儿想婆娘了。我有罪。”

“哈哈——”一个年轻老师终于忍不住了。

“你是有罪!”郑所长敲敲桌子,“你儿子在学校大搞流氓活动,你们大人是怎么教育的?”

“他没有妈妈。他妈妈上吊死了。”

沉默。

“那……你说这事咋办啊?”郑所长揉揉鼻子,身子往后一靠,摸出一棵烟点上,眼睛望着老瘌疤。

“放过我娃。”

“啊?”郑所长蓦地坐直了,眼睛瞪得像铜铃。

“你说什么?犯了事就这么好了(liǎo)啊?”

“就凭领导一句话。”

“不行!”郑所长气咻咻地说,“开玩笑,自己犯出事来不承担责任咋行?”

“你这是在杀人。”

“什么?”郑所长拍案而起,“你、你再说一遍?”

“我儿子毁了,我就死了。”

“你你你……”郑所长手哆嗦着,指着老瘌疤,一屁股坐了下来。他办案这么多年,还真的没有碰过这样的情况。

这时陆校长插进来:“我说顾师傅啊,你这么偏袒你儿子,我们做上人的也理解,但这事到底是严重的,我们不做个处理,以后学生还怎么管理啊?”

“你们放我娃走好了。”

“走?往哪走?”陆校长一脸的迷惑。

“我娃上远处上去。”

“噢?你是要转学啊!”陆校长声音大起来了,生气地说,“你儿子一走了之,人家女同学的家长不依怎么办?怎么跟人家交代?难道还要我们学校替你打招呼?”

“我打招呼。我花钱。”

“你以为使钱都能把事塌削掉?人家不会依的!”郑所长愤懑地说。

“那把我当瘟狗打。打死不抵命,拉去肥田。”

陆校长把眼望向郑所长。郑所长“倏”地站起来,摆摆手:“这事不问我!随你们随你们!”气冲冲地出去了。

《顾庄》第四章12

也不知保连和他父亲是怎样走回家中的。进了堂屋,进仁拉一下灯绳,电还没来。用手在八仙桌上“窸窸窣窣”地摸,抓到火柴了,擦,断了几根。罩子灯点上了,屋内有了晕黄的光。那边,像座山的儿子已“咚”地对父亲跪下了。

一记耳光在夜间发出结实的脆响——

“畜生啊……你!”进仁哆嗦着手指着儿子,喑哑着喉咙说,“你、你……给我、给我对着你妈跪!”

言未毕,已是双泪长流。他抖抖索索地端起罩灯,放在家堂柜上。在石灰墙上,菩萨龛笼的左面有块明显白亮些的长方形方块,那是几年前供巧英亡灵牌子的地方。进仁伸手抚摩着这块方斑,嘴巴抽搐着,一股压抑着的呜咽声便从胸腔里闷雷样滚了出来:“巧英啊,巧英啊,巧英啊……”

哀婉低微的轻唤,如杜鹃啼血。

“我对不起你呀……”他忽然抽起自己嘴巴来了,左右开弓,一声比一声响亮:

“巧英啊,我对不起你呀,我没把娃儿带好啊……”——“啪!啪!”

“巧英啊,你把我一个人扔在这世上现宝啊,你把我也带走啊……”——“啪!啪!”

“爸……”保连上去抱住他爸的腿。爷儿俩抱头痛哭。

“是我错了,爸……”保连满脸是泪,鼻涕挂了半尺长。

进仁说:“娃儿,爸打过你不?”

保连说:“不曾啊,爸!”

进仁说:“娃儿,爸跪过别人不?”

保连说:“不曾啊,爸!”

进仁说:“娃儿,爸求过人不?”

保连说:“不曾啊……爸!”

“但是你爸今晚把脸丢尽了哇……”进仁一把把他儿子推了个屁股墩,坐在地上又仰头恸哭起来,“我这张破脸咋还能见人呢?我这张破脸!”伸手又要掌自己的嘴。

保连在地上膝行过去,抢住他爸的手:“爸!爸!是我害你的,你打我吧!你打我吧!”

进仁蓦地收住声,泪眼瞪着保连:“从今天起,你爸就死了。”

保连大放悲声,哀哀地哭:“爸……”

进仁又说:“你爸等于死了!”

这一晚,保连家的灯明到天亮。

《顾庄》第四章13

第二天凌晨,有一户人家的大门“吱呀”一响,两个人闪出来,悄悄离开了还在沉睡的村庄。

这两个人穿得干干净净,老的挑着担子,前面的篓子里盛着两只大鹅,后面的篓子里装着一袋茶米。那个十五六岁的男娃斜挎着一个军用黄书包,肩上扛着个鼓鼓囊囊的蛇皮袋,一前一后地走在乡间的小路上,任田埂上黄豆棵子和杂草上的露水打湿他们的裤管,匆匆地一直向东,再向东。

这就是“老瘌疤”进仁和他的儿子保连。爷儿俩哭哭说说、说说哭哭大半夜,赶紧收拾收拾,趁天还没大亮出了庄。进仁要送他儿子去圩里草潭镇,去投保连的二舅,他舅在镇上中学的食堂里管事。

保连跟在他爸身后走着。爸佝着腰,喘着粗气,扁担从左肩挪到右肩,又从右肩挪到左肩。他几次要换爸挑一程,可他固执地不让。这一刻他感到爸老了许多,心中的愧悔便又涌了上来。他真切地感到昨天的愚蠢。如果不是他爸豁出命似的救他,现在自己还不知是个怎么样呢!想想昨晚的事,真是惊心动魄,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通过这事他对爸充满了敬重和愧疚。他看着从东方渐渐升高的太阳,心里突然蹦出“重新做人”这个词来。

过了前面这条大河,离草潭镇就不远了。艄公的舍棚在那头,他爸就喊:

“过河啊——过河啊——”

苍凉的声音在早晨空旷的田野和辽阔的河面上飘荡,听得保连不由眼泪流了出来,忙用衣袖揩了。

河太大,几十丈宽,进仁中气明显不够,他不由回头看一眼儿子,却看到他脸上的斑斑泪痕。保连扔下蛇皮袋,站上河岸高处,两手做成喇叭,朝着对岸大叫:“过河啊!过河啊!”

青春而高亢的喊声格炸炸地,惊飞了停在一棵苦楝树上的两只喜鹊。

有一丝微笑漾上了老进仁的眉梢。

《顾庄》第五章1

存扣这班里一下子就走了两个学生:“老瘌疤”进仁先斩后奏把他儿子弄到了圩里草潭镇中学去了——碍于本庄人的面子,陆校长事情过去后给他补签了转学证;那唐月琴家父母倒也是一对仁义的夫妻——兴许怕事情哄大了,对女儿产生更多负面影响——也没吵没闹地,放了条小船来,把女儿接到别的地方上学去了。

这件事对存扣震动很大。他想,这都是由于人在发生后想不好的事情造成的,都是发生惹的祸啊。他倒有点儿怀念以前那样单纯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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