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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荷正好挂心关长河呢,给阿爹做的鞋子也没给送去,便应道:“哥哥在瓷窑上砸伤,三郎适才回镇上探望去了。王爷既要散心,不如我随您一道回去看看。”
老桐在前面开路:“呵呵,这丫头懂事,左右时辰尚早,那么一道走着。”
铎乾欣然应允。
远山落雪初化,山顶遮着一片白茫。江面上雾气氤氲,人随扁舟在水中移,看对岸高矮渐近的木檐青瓦,就好似徐徐走入一张江南水墨古画。
沿着青石大街一路往坡下走,路过青红酒铺的门口,秀荷举手敲门:“阿爹,阿爹,可在家呐?”
因为已给梅家交了整年的租金,明年开春才到期,所以老关福暂时还住在这里。只不知是无人还是正在午觉,敲了几声也不见应。
正待要往巷子深处再走,一忽而门却开了个小缝,探出来二蛋七岁的小脑袋:“秀荷姐姐。”
二蛋理着小光头,后脑坠条小细辫,大冬天也不戴顶帽子,眼睛咕噜噜看着铎乾几位:“他们是谁?”
秀荷吩咐二蛋要叫大人,又问他:“阿爹在哪儿,怎么就你一个人在家?”
二蛋说:“师傅在酒庄里,我头疼,犯晕呢。”
头疼你还光个小脑袋。
老关福自九月被梅家三姑姑气出病后,身体便一直反复不好,平日对二蛋好不严苛,恨不得把一身本事尽相传授。毕竟这样小的年纪,哪里吃得消,红姨疼儿子,藏在家里偷闲儿呢。
秀荷也不挑破,因见端王爷打量门内,便弯眉笑道:“这就是民妇幼时的家了,两位大人若不嫌弃,不妨进来歇歇脚儿。阿爹存了不少老酒,我烫了与大人们喝。”
说着把门儿让开。
是她幼时的家……
那门板褐黑,爬着蚂蚁与青苔,里头光线氤氲,不见窈窕旧影,只见天井下小树孤零。像人的魂儿留着不肯走,招着手帕勾你进去:快来呀,在思量什么,等了你十几年。
“好。”铎乾顿了顿步子,跨入低矮门槛。
几人随在其后。
是江南素俭的旧民居,空气中有木头与青砖的甘湿之气,脚下的红土地已被经年踩踏成硬实的黑,却打扫得干干净净。四角天井下无人,竹骨上晾着两件汉子的衣裳,肩宽袖长,看起来应是人高马大。那屋堂的墙边一排儿过去都是酒缸,应该已有不少年头,芬芳馥郁掩不住。
秀荷说:“我阿爹酿了一辈子酒,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有个自己的酒庄。如今蒙大人们抬举,不仅酒庄有了,酒还成了贡酒,不晓得要高兴成什么样。”
铎乾却好像并不在听,只负手将周遭打量,但他看的却不是院落的古朴宁寂,看到的只是它的简陋与清贫。那墙角堆着的是甚么?是柴垛。灶房里阴阴暗暗,有锅碗瓢盆,还有蒸饭的木甄子,烧柴的火钳子,这些便是民间主妇一生的操持。
那光影朦胧间,好似又看到女人在灶前忙碌的清影。他的眼睛便有些酸,想起她在戏台之上的风华绝艳,那时韶华多么美丽……后来怎能落于尘埃,甘愿做这些粗糙卑廉之事?
铎乾问秀荷:“你母亲常在后堂里唱戏嚒?”
唱戏?
“不唱。”秀荷低声应道:“红姨总说阿娘天生戏骨,是当年的红角儿。阿爹想听,时常哄她唱,阿娘其余事儿都依着阿爹,只唯独这一件百般不肯。直到她去,秀荷也从来不曾听过她只言半句。”
铎乾便知道小燕笙为何不回去找他了,她把旧辉煌旧情…爱全部埋于尘埃,连戏都舍得那般彻底,还回去做甚么?
她不肯原谅他,怨与恨在心中一世不泯。
“红姨又是谁……是那个阿红嚒?”铎乾随口问着,沿着房檐下走路。透过一隙昏蒙的窗子,看见里头床榻上被褥折叠整齐,一床是红,一床是灰,还有两个枕头并排。床边红箱上有女人衣裳悬挂,拉得平平整整,看花色是十几年前的旧款式,却纤尘不染。
他的步子便微微一顿,知道这是她与后来那个男人同床共枕的屋——
“大了十多岁,但他很宠我的母亲,几乎百依百顺。”当日堇州府秀荷的言语又浮现在耳畔。
怎么能够不宠呢?她的柔韧是他在从前和后来所见过的最为美好,十五岁上把第一次给他,疼得在怀中瑟瑟发抖,后来却切合得越来越美妙。他早先倜傥好胜,本与朋友打赌,到手了便将滋味分享;后来却情不自禁沉沦,想要将她独占。回回爱她,听她沙沙绵绵嘤咛,只想叫她在身下承欢不尽。
铎乾俊朗面容上掠过一丝扈气,忘了应该挪动脚步。
“红姨她是我干娘。”秀荷正自解释,便不再继续说话。
关福比子青大了十多岁,从来知道子青属于他只是一种巧合,也知道她的心他进不去。但他珍惜和子青十多年的相濡以沫,子青的所有物件他都如昔日摆放,依旧是她走前的模样。秀荷出嫁前,关福总爱说:“丫头性子倔,你娘她在底下不放心,时常半夜坐在床头对我唠叨。她爱干净,我可不敢随便动她的东西,免得下回她半夜里回来,想要找衣裳试穿,找不着,又来怪我乱翻。”
秀荷早先不懂,以为关福酒喝多了脑昏。后来嫁给庚武,才晓得阿爹原是爱阿娘,舍不得把她在生命中的记忆抹去。
秀荷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不想听端王爷继续打问阿娘的故事。
“王爷,眼看就要傍晚了,不若去酒庄里看看。”一旁的老桐便低声提醒,不着痕迹向铎乾使了个眼色。
铎乾恍然回神,瞥见丫头凝眉思量的娇颜,连忙不动声色地收敛心思。不想叫她猜度了故事,或因那故事与自己生出嫌隙。
临出门前又看了看天井下挂着的两件汉子衣裳,笑笑道:“院子虽小,倒也清朴别致,尤酒香叫人难忘,这酿酒的师傅今朝却是不得不见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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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亲们久等了,从过年前身体就一直虚,年后初七半夜又食物中毒,直接人就垮了起不来,后面开始恢复更新咯,谢谢大家的等待,爱你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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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第柒伍回 有情也藏
酒庄在巷子的更深处,早先这里是一家富户的仓库,破落后便空置下来出租。新招了十来个伙计,各人各司其职,往来穿梭间好不忙碌。人还未走进,醇浓的酒香味便已随着蒸米的白雾扑面而来。
庚武尚且未归,靠门边的大圆桌旁老关福正在试酒,红姨手上拿一件缎料对襟大褂叫他试。那黑黑亮亮,关福不肯穿,说做生意的老板、当官的老爷才穿这种大褂长袍,自己一粗做的汉子穿了也是糟蹋,不穿。
红姨不耐烦,硬给他往身上套。她个儿不高,得垫着脚尖才能够得着关福肩膀,一边套一边刻薄:“啧,真当我乐意叫你穿?眼看我干女婿生意越做越好,你穿成这样随便,走出去存心给他丢门面嚜。我可不是子青,不欠你也不爱伺候你,不是看在秀荷小两口的份上,我可懒得管你这闲事。”
关福生得浓眉大眼、魁梧高壮,早先子青在的那几年,倒把他收拾得很是威武精神,后来子青不在了,复又变回从前的粗糙不打扮。红姨向来觉得子青跟了关福,是被关福沾去便宜,平时可没少拿这些埋汰他。
当下被红姨如此一说,只得不情不愿地把手伸开。那褂子颜色亮堂,他身材原本高大,这般一穿倒显得派头起来,看上去年轻不少岁。
秀荷跨进门,乍然看见忍不住扑哧一笑:“呀,果然人靠衣妆,爹这么一穿我险些认不出来。”
被闺女调侃的关福觉得很没面子,但不得不承认这衣裳确实做得好,抖着袖子道:“还不是这毒舌女人,愣说老子穿太寒酸给她干女婿丢脸,非要我换。看这不黑不绿的,穿得我浑身不自在。”又凶秀荷,问她这样冷的天气做甚么跑回来,也不怕地上滑,小心他孙女儿再受惊吓。
梅家绣庄那一场血染鲜红,叫关福如今想来都心有余悸。当日随红姨赶至花厝里弄,看庚武抱着血迹斑驳的闺女从巷口走出来,差点没一口气厥过去。和关长河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