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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烧水,你坐会儿。”千缨说完便出去打水,许稷坐在胡床上点点头。
夜里静得出奇,千缨觉得这冬夜寒}的,拎了烧好水的铜壶迅速折回屋内,关上门往角落里一瞅,许稷竟是挨墙睡着了。
年终是比部最忙的时候,千缨虽不太懂,但她也瞧过家里的账本,光那些就足够她头疼,而许稷面对的是天下计帐,其中辛劳可想而知。千缨将铜壶里的热水倒进盆中,浸湿手巾小心拧干,蹑手蹑脚走到许稷跟前,解开许稷的幞头,一簇簇白发便悉数都露出来。
千缨摇摇头,正要拿梳子给许稷梳一梳,忽听得外面骤然响起脚步声。她一扭头,房门被猛地撞开,喝了酒的王光敏大咧咧闯进来,后边跟着千缨母亲韦氏。
韦氏显然也想阻止王光敏,但她性子太弱,见拦不住就索性不拦了。
许稷被这动静吵醒,甫睁开眼便见岳父已到了跟前。
“老脸给你丢尽了,滚滚滚。”王光敏一脸的烦躁与不甘心,一脚踢在胡床腿上,许稷坐着动也不动。
“爹你做甚么哪?!”千缨立刻冲上去拦他,却被王光敏狠瞪一眼。王光敏斥道:“你护着他做甚?走个路也能摔着,眼睛长到天上去啦?还真以为比部了不得?他要是比部郎中还能说道一二,可他不过就是最底下那个,还是个直官,连俸禄都不能从自己衙门领,不感到羞愧反是引以为荣,你当今天那伙人看得起他吗?”
“看不起。”许稷老实地替夫人答。
王光敏没想女婿承认得这般迅速,心里咯噔了一下,又立马转向许稷嚷道:“还知道看不起,可你做甚么了?还不是瘫到地任人指摘!今晚上你当自己聪明哪?”
“不聪明。”许稷仍老实地说,手却伸进了袖袋里。
“去考制科①!”
啰里啰嗦骂了一长串的岳父终于铿锵有力地表达了自己对女婿的殷切期望。
许稷却没搭理这“望婿成龙”的心,从袖袋里摸出沉甸甸的钱袋子双手捧着递了过去:“孝敬您的。”
王光敏余光迅速瞥了一眼,却满脸的不屑:“去去去,谁要你几个臭钱,还不知怎么来的呢!”
许稷将钱袋子交到案上,用商量的语气道:“岳丈勿急,不如等今年的铨选结果出来再说?左右都是为了加阶授官嘛。”
“别想着敷衍!这俩能一样吗?制科登第多有面子!且要比那劳什子铨选要快得多,你要想早点换了那身青皮衣②就这一条路——”王岳父斩钉截铁再次重申,“考制科!”
岳母韦氏柔柔弱弱补了把火:“三郎且去考一下又不会如何,若没法登第也是无妨的……”
“他考不上?”王光敏指着许稷,“以他的才学考不上才怪了!必须考!不考就滚蛋!”
许稷像只软柿子般赖在胡床上,王光敏瞧女婿毫无上进心的模样,不顾千缨阻拦,抓住其臂膀就往外拽:“滚出去,到你深山老林的那个家里去吧!”
“爹你喝多了!”千缨又上前去护,却被王光敏撞跌在地。王光敏麻利将身板瘦弱的许稷丢出门,又拽过韦氏,甫到门外,就咔哒将房门给锁了。千缨猛地一阵拍门,王光敏理也不理拖着许稷就出了院门,霍地往外一丢,后退一步转眼就将院门大栓给插上了。
许稷跌坐在地上,院门内拍门声争执声碎碎杂杂一团糟,外边儿则是呼呼刮过的豪爽朔风声。许稷不由打个哆嗦,抱肩站了起来。
前边的筵席似乎已经散了了,一点声也没有。廊下灯笼越来越黯,许稷又饿又冷,悠悠转转到偏门口,值夜小厮正在打盹儿。
许稷敲敲微敞着的窗户口。
小厮闻声乍然睁眼跳起,辨清是许稷这才“哦哦”应道:“三郎这么晚有事吗?”
“我能进去坐会儿吗?”
小厮忙将许稷请进小屋内,并将炭盆往许稷那移了移,最终忐忑搓搓手:“三郎这是……出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事。”许稷坐下来,见桌上有几块冷掉的蒸饼,腹中便是更饿。
小厮不懂他为何来这,又因太生疏不知如何搭话寒暄,就干坐着陪耗,觉得无趣又不自在,正发愁之际,外边儿忽咚咚咚传来敲门声,小厮霍地跳起来,撂了句“小的去瞅瞅”便火速奔至门口。
“呀,朱副率③如何这时候来了?”
“找你家十七郎。”朱廷佐冷得直皱眉,“回来了也不与我说一声,非得让我上门找。”
“那您……”
朱廷佐迈进门,径直往边上小屋去:“我就在这等,免得进府里撞见甚么不该见的人,你悄悄去给我通报一声。”
“好嘞。”小厮应声关门,拔腿就往前边跑。
朱廷佐进了屋才瞧见许稷,他别有意味地眯了眯眼,可没想到许稷却是头也不抬地起了身,没看见般地从他身边走过,径直打开小门出去了。
“莫名其妙。”朱廷佐嘀咕一声坐下来,那边许稷也已出了府。
崇义坊内有邸店一间供人宿住,也供饭菜。在这个时辰,恐怕也唯有这间邸店方能解决许稷当下最迫切的需求——吃睡。
与沉寂街道不同的是,邸店内仍旧热闹。可许稷坐下吃了几口饭菜,下意识一摸袖袋,才想起方才将钱袋都上交了。恐是因为又倦又饿,一时间也懒得想那么多,便只顾着埋头吃完再想对策。
正吃到兴头时,屏风后却忽传来熟悉女声:“我打听一下,方才有头发花白的年轻郎君来过吗?”许稷扭头去看,竟瞥见千缨背影,遂连忙起身将其拽了过来。
千缨挨着许稷坐下,蓦地松了口气:“好在坊内就这一间邸店,不然可难找了。”
“如何出来的?”
“之前又不是没有逃过,区区一把锁还能困住我吗?窗子那么大。”千缨说着拿出钱袋来,“没钱结账也敢大摇大摆到这来吃喝,你也真够有种。”
“大不了被打一顿。”许稷毫不在意地说着没头脑的话,豪迈地将一只杂馃子递给千缨:“你一定也未吃饱。”
千缨点点头,索性又问伙计要了碗筷与许稷一起吃。
夫妇二人未能在长房吃饱的一顿饭,最终在邸店里得到了补偿。由是吃得太尽兴,愣是连有熟人从他们旁边路过也没有注意到。
邸店饭堂内的食床以屏风相隔,基本也就遮个视线,并不能隔音。
被朱廷佐从府里揪出来喝酒的王夫南此时就坐在许稷夫妇身后的屏风前,落座不久,一杯酒还没斟满,便听得屏风那边的从妹王千缨开了口。
千缨道:“制科验身当真很严格吗?”
“问这做什么?”许稷停箸反问。
“你不是因为怕验身所以才不肯考制科吗?你那脑子难道还怕考试本身吗。”
千缨话音刚落,屏风另一边的朱廷佐惊异地挑了眉。
几乎是同时,屏风两边的许稷与王夫南分别竖起了手指,压在唇间对对方作了个噤声的动作。
作者有话要说:①制科:是相对常科来说的。
我们所熟知的进士科就属于常科,至于制科就是不定期的非常规的科举考试,名目也是林林总总,举几个栗子,幽素科、直言极谏科、志烈秋霜科(什么鬼!)
那为什么岳父大人会要求许稷去考制科而不是进士科呢?
因为进士是白身考的(白身就是之前没官职),很多都是国子监哪弘文馆哪这些学生去考
而制科就不一样,制科是有官身也能考的,像许稷这样,已经是官员了(虽然地位低下)但也能去考制科,如果登第,那就可以加阶授官,蹭蹭蹭往上啦。
不过制科出身的地位一般来说在进士之下,进士就录十几个人多的时候小几十个,还有录不满十个的时候,制科稍微多一点儿,也有考了进士再考制科的,不过这部分就不说了,恩就是这样。
②青皮衣:《唐会要》卷31“九品以上,服色用青,饰以钰石。应服绿及青人,谓经职事官成及食禄者。其用勋官及爵,直司依出身品。”
由此可知直官的服饰是按照充直前的官品来定,那么许稷既然是流内官最底层就是青色的公服咯。(西瓜许╮(╯▽╰)╭)
③副率:那时候有东宫六率,主官是率,副官则是副率。
朱廷佐是王夫南同学同僚,但算不上基友
所有的 “为什么会这样啊”、“这到底是什么啊” 总会迎来答案╮(╯▽╰)╭所以没有什么好急哒,慢慢来
☆、【零三】暗中语
朱廷佐很想张口议论一二,但看在王夫南的行动指示上,却只好乖乖闭紧嘴。
而千缨也是意识到自己似乎不分场合说错了话,双手合在一块儿搓了搓,摆了可怜相让许稷不要怪她。
许稷却是接着她那话坦荡回道:“也不是怕,只是觉得有些丢人。我这个体格,搁哪儿都让人笑话,当着一众人的面被验身还真不好意思。何况制科那样难考,我自觉没那个本事。与其去白白丢个脸,不如就老实等铨选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