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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式饭局-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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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晚上老板急于给郝冬希找个足浴技工交差,病笃乱投医,来到郝冬希的包间也顾不上多想多说,推着钱亮亮进了包间:“郝老板,今天晚上人手实在太紧张了,没办法,只好把压箱底的高手师傅给你推举出来了。”

郝冬希实际上并不在乎是不是高手,高手和低手他也根本分辨不出来,对郝冬希来说,只要能把脚丫子捏疼又捏不残废就是好样的,所以郝冬希朝舒服里躺了躺:“干你老,赶紧洗呀,啰嗦个鬼。”

足浴城老板点头哈腰地离去时,叮嘱了钱亮亮一声:“上心点啊,郝老板可是我们的老主顾,贵宾啊。”

老板走了,钱亮亮便开始上阵实际操作,他先给郝冬希道了一声好,然后跑到供水间吭哧吭哧地端了一大木桶热气腾腾的水进来请示郝冬希:“老板,水要热一点还是温一点?”

郝冬希有意测试一下他的业务水平,只说了四个字:“随便好啦。”

伺候人最难的就是“随便”两个字,首先是随客人的便,还是随主人的便就比较含糊其辞,随主人的便比较容易,主人怎么方便就怎么来;随客人的便就比较难,不知道客人随便的尺度是什么就没法随便。此外,还要弄清楚是随大便,还是随小便,随大便自由度就大一些,随小便就只能在有限的范围内方便,其难度跟隔着麻袋猜公猫母猫一样。所以,如果你下饭馆,看哪个服务员不顺眼,当他对你说“先生请点菜”的时候,你一声“随便”就能把他难住。

鹭门市是一座不会说儿化音的城市,鹭门市民说普通话即便学会了发儿化音,也不知道儿化音应该安置在词句中的哪个位置,例如把白天鹅说成白天鹅儿,把鹭门市说成鹭门儿市等等。而该儿化的他们常常照样不儿化,比方把随便儿说成是随便,二说成恶,一份儿盒饭说成一份盒饭,听上去就像一粪盒饭。由于缺乏儿化音的点缀,鹭门人说普通话硬邦邦的好似生地瓜,鹭门人便自嘲说话口音是“地瓜腔”。语言上的差异常常困扰从北方城市金州过来的钱亮亮。钱亮亮眼下就处于这种窘境之中,他连郝冬希的“随便”是“随你方便”的意思还是“随我方便”甚或“随地大小便”的意思都弄不清楚,只好小心翼翼地进一步请示:“老板,您说的随便是什么意思?是让我随便一点还是您随便热一点凉一点都没关系?”

郝冬希看看这个年长的足浴工人,心里暗暗怀疑他的技能是不是如足浴城老板说的“压箱底的高手师傅”,如果真的是高手,应该不会问水热一点还是温一点这类属于足浴工基本常识的问题:“随便的意思就是该怎么弄你就怎么弄啊,不要请示我,按规矩要求办。”

钱亮亮只好先把水兑好,然后把足浴城里谁也说不清楚到底有没有作用的药袋放进水中,用手试了试水的温度,挺烫,但是却还没有到烫破皮、煮熟肉的程度,便邀请郝冬希把脚丫子伸到水里试一试。郝冬希经常过来洗脚,自然知道水烫了不可怕,只要忍得住头一阵,接下来皮肤适应了水的温度,就可以享受泡脚的舒服了。郝冬希嘴里咝咝啦啦地呻吟着,把脚丫子浸到了木桶里面。

“你们这药包里包的到底是什么药?”郝冬希踩到了药包,便随口问了一句。过去他从来没有向那些小孩子足浴工提过这个问题,今天足浴城老板给他介绍钱亮亮是“压箱底的高手师傅”,所以郝冬希才向他讨教这个问题。

钱亮亮哪知道药包里包的是什么东西,他光知道这是足浴城给每个泡脚桶里放的药包,据说具有消除疲劳、驱湿祛邪、安神养心、健胃清肺、滋阴壮阳、保肝明目等等等等数不清的神奇作用,便把背过的这些作用给郝冬希絮叨了一遍。郝冬希听他只说药效不报药名,误以为这药包里的货色是人家的秘方,不能轻易泄露,便也不再追究。反正到这里洗脚是图个消除疲劳享受舒服,又不是真的指望他们能治什么病,如果他们真能治那么多病,把国家卫生部改成国家足浴部,把全国的医院都改成足浴城,不是更加利国利民?

郝冬希不再追问,钱亮亮就开始给郝冬希揉起脚来。这是一双渔民的大脚,五根粗短的脚指头分叉张开,活像仙人掌上长出来的枝桠。粗糙坚硬的老茧布满脚底,脚丫子握在手里让他感觉不是在洗脚而是在洗刚从地里刨出来的大芋头。他是新手,知道自己的力道掌握得不好,生怕把郝冬希弄疼了招骂,就捧着郝冬希的脚像老太太数鸡蛋一样小心翼翼地搓弄起来。

郝冬希对钱亮亮的足疗手法不太适应,觉得不过瘾,没有痛感。注意看了一下钱亮亮的操作方式,看他好像不太卖力气,就有些不高兴:“干你老,你没吃饭还是喝多了?”

郝冬希问他是不是没吃饭,是因为他的手上一点劲道都没有使出来。问他是不是喝多了,是因为钱亮亮此时面红耳赤,眼皮也好像拉绳坏了的窗帘,耷拉着掀不起来。

“干你老”是本地人的口头语,既可以用来骂人,也可以用来打招呼。这三个字还可以当做鹭门人精神文化层面的标准,使用频率越高者越草根,使用频率越低者越精英,最精英的鹭门人,已经彻底告别了这三个字,比方说鹭门各大学里的教授。刚到鹭门市的时候,钱亮亮对这三个字组成的口头语很不适应,还因此跟本地人发生过冲突,现在也明白了“干你老”并不是真的“干你老”,碰上这么一句粗话,你可以把说粗话的人当做粗人草根族掉转屁股走人不搭理他,也可以把他当做豪放派跟他照样干你老的做朋友,所以对郝冬希粗鲁的“干你老”也不在意,嘿嘿憨笑一声:“对不起老板,干你老上班前赶了个饭局,跟朋友喝了几杯。”钱亮亮趁机不动声色把郝冬希喷出来的“干你老”奉送了回去。

郝冬希听惯了干你老,对钱亮亮夹在句子中间的那句粗话根本没有反应,愣怔片刻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我干,你们也有饭局啊?”

钱亮亮再次嘿嘿憨笑了一声:“饭局么,谁都有。”

郝冬希那句话说出来就微微后悔,那句话有点伤人,也有点蔑视人家的意思。人家一个足浴工为什么就不能有自己的饭局呢?

郝冬希也是刚刚参加完饭局,他们的饭局吃的有山珍海味,喝的有茅台、皇家蓝带。在他的概念中,饭局就应该是这样,这样才能称得上名副其实的饭局,实在弄不清楚像钱亮亮这种人的饭局会是什么样子。想到这儿,郝冬希出于好奇,追问了一句:“你们的饭局都吃什么,喝什么?”

钱亮亮悠悠地说:“饭局么,关键不在于饭,也就是不在于吃什么,而在于局。局么,其实就是各式各样的小圈子。像您这样的大老板,有自己的圈子,也就是自己的局。像我们这样的小人物,也有自己的圈子,也就是自己的局。其实,吃什么的结果都一样,局的结果却各不相同,所以说,关键不在吃,而在局。”

郝冬希腾地坐了起来:“说得好,吃山珍海味跟啃窝窝头的结果一样,拉出来的都是屎,关键是局的结果。说得好啊,你再说说。”

钱亮亮悠悠地说:“饭局么,不管吃什么都没有本质的区别,真正的本质区别就在于局,有的是生意,有的是交情,有的是谈判,有的是吹捧,有的是达到目的的彩局,有的是白花钱的霉局。饭局啊饭局,说透了其实就是一个局啊。”

郝冬希让钱亮亮说得直眨巴眼睛,一个劲催促他:“有道理,往下说。”

钱亮亮却不再跟他讨论这个话题,回到了自己的本职工作上:“老板,我的劲是不是用得太大了?”

钱亮亮的话把郝冬希拉回到现实当中。郝冬希虽然听他话说得挺有味道,并且由此判断这个老打工仔八成是哪个破产国企流落出来的有文化的倒霉蛋,可是,如果再跟他深入讨论涉及到社会、人生、哲理方面的议题,弄不好自己要露怯穿帮,把渔民的底子给露出来,于是便微微闭上眼睛,不再跟钱亮亮探讨,闷在自己的脑子里琢磨关于饭局的哲学命题。钱亮亮问他劲道是不是合适,他漫不经心地随口应付:“随便你啦。”

郝冬希在刚刚结束的饭局上喝了几杯茅台,又喝了几杯啤酒解白酒,结果啤酒不但没有解白酒,反而助长了白酒的威力,这一阵后劲上来,脑袋昏沉沉晕乎乎的,再加上钱亮亮轻揉慢搓,并没有平日里足浴工制造的痛感刺激,不知不觉地就睡着了……

钱亮亮在上班前匆匆忙忙也赶了一个饭局,伙着几个认识不久的打工仔喝了几瓶廉价啤酒,包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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