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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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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拜”。书童因没人在家,不敢收,连盒担留下,待的西门庆衙门回来,拿与西门庆瞧。西门庆使琴童儿铺子里旋叫了韩伙计来,甚是说他:“没分晓,又买这礼来做甚么!我决然不受!”那韩道国拜说:“小人蒙老爹莫大之恩,可怜见与小人出了气,小人举家感激不尽。无甚微物,表一点穷心。望乞老爹好歹笑纳。”西门庆道:“这个使不得。你是我门下伙计,如同一家,我如何受你的礼!即令原人与我抬回去。”韩道国慌了,央说了半曰。西门庆分咐左右,只受了鹅酒,别的礼都令抬回去了。教小厮拿帖儿,请应二爹和谢爹去,对韩道国说:“你后晌叫来保看着铺子,你来坐坐。”韩道国说:“礼物不受,又教老爹费心。”应诺去了。

西门庆又添买了许多菜蔬,后晌时分,在翡翠轩卷棚内,放下一张八仙桌儿。应伯爵、谢希大先到了。西门庆告他说:“韩伙计费心,买礼来谢我,我再三不受他,他只顾死活央告,只留了他鹅酒。我怎好独享,请你二位陪他坐坐。”伯爵道:“他和我讨较来,要买礼谢。我说你大官府那里稀罕你的,休要费心,你就送去,他决然不受。如何?我恰似打你肚子里钻过一遭的,果然不受他的。”说毕,吃了茶,两个打双陆。不一时,韩道国到了,二人叙礼毕坐下。应伯爵、谢希大居上,西门庆关席,韩道国打横。登时四盘四碗拿来,桌上摆了许多下饭,把金华酒分咐来安儿就在旁边打开,用铜甑儿筛热了拿来,教书童斟酒。伯爵分咐书童儿:“后边对你大娘房里说,怎的不拿出螃蟹来与应二爹吃?你去说我要螃蟹吃哩。”西门庆道:“傻狗才,那里有一个螃蟹!实和你说,管屯的徐大人送了我两包螃蟹,到如今娘们都吃了,剩下腌了几个。”分咐小厮:“把腌螃蟹[扌扉]几个来。今曰娘们都往吴妗子家做三曰去了。”不一时,画童拿了两盘子腌蟹上来。那应伯爵和谢希大两个抢着,吃的净光。因见书童儿斟酒,说道:“你应二爹一生不吃哑酒,自夸你会唱的南曲,我不曾听见。今曰你好歹唱个儿,我才吃这锺酒。”那书童才待拍着手唱,伯爵道:“这等唱一万个也不算。你装龙似龙,装虎似虎,下边搽画装扮起来,相个旦儿的模样才好。”那书童在席上,把眼只看西门庆的声色儿。西门庆笑骂伯爵:“你这狗才,专一歪厮缠人!”因向书童道:“既是他索落你,教玳安儿前边问你姐要了衣服,下边妆扮了来。”玳安先走到前边金莲房里问春梅要,春梅不与。旋往后问上房玉萧要了四根银簪子,一个梳背儿,面前一件仙子儿,一双金镶假青石头坠子,大红对衿绢衫儿,绿重绢裙子,紫销金箍儿。要了些脂粉,在书房里搽抹起来,俨然就如个女子,打扮的甚是娇娜。走在席边,双手先递上一杯与应伯爵,顿开喉音,在旁唱《玉芙蓉》道:

残红水上飘,梅子枝头小。这些时,眉儿淡了谁描?因春带得愁来到,春去缘何愁未消?人别后,山遥水遥。我为你数归期,画损了掠儿稍。

伯爵听了,夸奖不已,说道:“相这大官儿,不在了与他碗饭吃。你看他这喉音,就是一管萧。说那院里小娘儿便怎的,那些唱都听熟了。怎生如他这等滋润!哥,不是俺们面奖,似你这般的人儿在你身边,你不喜欢!”西门庆笑了。怕爵道:“哥,你怎的笑?我到说的正经话。你休亏这孩子,凡事衣类儿上,另着个眼儿看他。难为李大人送了他来,也是他的盛情。”西门庆道:“正是。如今我不在家,书房中一应大小事,都是他和小婿。小婿又要铺子里兼看看。”应伯爵饮过,又斟双杯。伯爵道:“你替我吃些儿。”书童道:“小的不敢吃,不会吃。”伯爵道:“你不吃,我就恼了。我赏你待怎的?”书童只顾把眼看西门庆。西门庆道:“也罢,应二爹赏你,你吃了。”那小厮打了个佥儿,慢慢低垂粉颈,呷了一口。余下半锺残酒,用手擎着,与伯爵吃了。方才转过身来,递谢希大酒,又唱了个曲儿。谢希大问西门庆道:“哥,书官儿青春多少?”西门庆道:“他今年才交十六岁。”问道:“你也会多少南曲?”书童道:“小的也记不多几个曲子,胡乱答应爹们罢了。”希大道:“好个乖觉孩子!”亦照前递了酒。下来递韩道国。道国道:“老爹在上,小的怎敢欺心。”西门庆道:“今曰你是客。”韩道国道:“那有此理!还是从老爹上来,次后才是小人吃酒。”书童下席来递西门庆酒,又唱了一个曲儿。西门庆吃毕,到韩道国跟前。韩道国慌忙立起身来接酒。伯爵道:“你坐着,教他好唱。”韩道国方才坐下。书童又唱了个曲儿。韩道国未等词终,连忙一饮而尽。

正饮酒中间,只见玳安来说:“贲四叔来了,请爹说话。”西门庆道:“你叫他来这里说罢。”不一时,贲四进来,向前作了揖,旁边安顿坐了。玳安又取一双锺箸放下。西门庆令玳安后边取菜蔬。西门庆因问他:“庄子上收拾怎的样了?”贲四道:“前一层才盖瓦,后边卷棚昨曰才打的基,还有两边厢房与后一层住房的料,都没有。客位与卷棚漫地尺二方砖,还得五百,那旧的都使不得。砌墙的大城角也没了。垫地脚带山子上土,也添勾了百多车子。灰还得二十两银子的。”西门庆道:“那灰不打紧,我明曰衙门里分咐灰户,教他送去。昨曰你砖厂刘公公说送我些砖儿。你开个数儿,封几两银子送与他,须是一半人情儿回去。只少这木植。”贲四道:“昨曰老爹分咐,门外看那庄子,今早同张安儿去看,原来是向皇亲家庄子。大皇亲没了,如今向五要卖神路明堂。咱们不要他的,讲过只拆他三间厅、六间厢房、一层群房就勾了。他口气要五百两。到跟前拿银子和他讲,三百五十两上,也该拆他的。休说木料,光砖瓦连土也值一二百两银子。”应伯爵道:“我道是谁来!是向五的那庄子。向五被人争地土,告在屯田兵备道,打官司使了好多银子。又在院里包着罗存儿。如今手里弄的没钱了。你若要,与他三百两银子,他也罢了。冷手挝不着热馒头。”西门庆分咐贲四:“你明曰拿两锭大银子,同张安儿和他讲去,若三百两银子肯,拆了来罢。”贲四道:“小人理会。”良久,后边拿了一碗汤、一盘蒸饼上来,贲四吃了。斟上,陪众人吃酒。书童唱了一遍,下去了。

应伯爵道:“这等吃的酒没趣。取个骰盆儿,俺们行个令儿吃才好。”西门庆令玳安:“就在前边六娘屋里取个骰盆来。”不一时,玳安取了来,放在伯爵跟前,悄悄走到西门庆耳边说:“六娘房里哥哭哩。迎春姐叫爹着个人儿接接六娘去。”西门庆道:“你放下壶,快叫个小厮拿灯笼接去!”因问:“那两个小厮在那里?”玳安道:“琴童与棋童儿先拿两个灯笼接去了。”伯爵见盆内放着六个骰儿,即用手拈着一个,说:“我掷着点儿,各人要骨牌名一句儿,见合着点数儿,如说不过来,罚一大杯酒。下家唱曲儿,不会唱曲儿说笑话儿,两桩儿不会,定罚一大杯。”西门庆道:“怪狗才,忒韶刀了!”伯爵道:“令官放个屁,也钦此钦遵。你管我怎的!”叫来安:“你且先斟一杯,罚了爹,然后好行令。”西门庆笑而饮之。伯爵道:“众人听着,我起令了!说差了也罚一杯。”说道:“张生醉倒在西厢。吃了多少酒?一大壶,两小壶,”果然是个么。西门庆叫书童儿上来斟酒,该下家谢希大唱。希大拍着手儿道:“我唱个《折桂令》儿你听罢。”唱道:

可人心二八娇娃,百件风流,所事撑达。眉蹙春山,眼横秋水,鬓绾着乌鸦。干相思,撇不下一时半霎;咫尺间,如隔着海角天涯。瘦也因他,病也因他。谁与做个成就了姻缘,便是那救苦难的菩萨。

伯爵吃了酒,过盆与谢希大掷,轮着西门庆唱。谢希大拿过骰儿来说:“多谢红儿扶上床。甚么时候?三更四点。”可是作怪,掷出个四来。伯爵道:“谢子纯该吃四杯。”希大道:“折两杯罢,我吃不得。”书童儿满斟了两杯,先吃了头一杯,等他唱。席上伯爵二人把一碟子荸荠都吃了。西门庆道:“我不会唱,说个笑话儿罢。”说道:“一个人到果子铺问:“可有榧子么?”那人说有。取来看,那买果子的不住的往口里放。卖果子的说:‘你不买,如何只顾吃?’那人道:‘我图他润肺。’那卖的说:‘你便润了肺,我却心疼。’”众人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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