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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魂调-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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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郎道:“好在是完璧归赵了。”见吉少卿撑开了伞,顺势趋到他伞下。吉少卿脸色一变,退后了一步。

侍郎立定不动,盯着吉少卿道:“少卿如此见外呀。”

吉少卿瞥了杨昌一眼,道:“下官不敢,只是觉得……这伞有些古怪。”

侍郎眉毛轻挑。杨昌自己也吃了一惊,这吉少卿好敏锐的眼力!他特地请了制伞的能匠,完全照着原来的样子修复,新伞骨也仔细打磨,看上去像用了许久一般。除了颜色,那根伞骨和其他的无半点不同,雨天天色又昏暗,他刚拿到手里这一会儿,居然就看出来了?

侍郎问:“一把伞而已,哪里古怪?”

吉少卿却不答,反说起其他事来:“方才陛下赐给东平郡王的那张三丈胡床,虽是紫色,却不像紫檀木啊。”

侍郎道:“少卿好眼力,的确不是紫檀木,乃是紫竹所制。陛下以往器物爱金银珠玉,最近对这些雅致之物起了兴趣,就怕东平郡王不识陛下雅趣,嫌它寒酸了。”

吉少卿道:“紫竹产于南方湿热之地,运送到长安,想必所费也不低。”

侍郎道:“竹木易储,从水路运来,运费倒不昂贵。”

吉少卿冷笑一声:“船运是不昂贵,但行速缓慢。陛下突然起兴,哪等得那许多个月。轻车快马,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侍郎道:“若为陛下一时兴致,自在长安城内取材。”

吉少卿道:“紫竹在长安属罕物,若不是蒙陛下圣眷,只怕都无几人知晓,哪得富贵人家趋之若鹜。下官听说陛下在兴庆宫新建的那处水榭,用了几十车的紫竹,就是侍郎所献。人言耗费千金,不知可否属实?”

杨昌听他再三嘲讽,也觉得刺耳,心想:臣子们花些手段讨陛下的欢心,本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侍郎虽然耗了些人力财力,但也不比别人更甚。而且侍郎他费这些心思,还不是……

侍郎避而不答,只道:“不过是竹子而已,颜色特殊一些,也算不得奇珍异宝。少卿这把雨伞不就是紫竹所制,难道不是在长安市面上购得?”

吉少卿道:“紫竹价格昂贵,一把雨伞而已,何须弄得那么金贵?”他手执伞柄往城墙石基的棱角上用力一蹭,刮去了一层皮,露出其下青黄的质地,“店主觉得紫竹骨好看,用染料将竹子染成了紫色,其实就是寻常青竹。”

难怪颜色那般鲜艳,原来是染的。杨昌瞄一眼侍郎,只见他脸上也有些挂不住,辩解道:“实不相瞒,下官不小心把少卿的伞弄折了,便从陛下那里讨了几根用剩的边角料来修。本以为可以瞒过少卿,不想少卿目力如炬,竟然看出来了。”

吉少卿把伞收起,双手递上:“侍郎有心,下官受之有愧。这把伞还是侍郎自己留着罢。”

侍郎道:“这本是少卿的伞……”

吉少卿道:“侍郎加的那根伞骨不知可以买多少把这样的伞了,下官哪里受得起。”把伞往侍郎手里一递。侍郎不接,他也不管,径自松手转身而去,那把伞“啪”的一声掉在了泥水里。

杨昌连忙去捡起来擦干净,那边吉少卿已经走远了,侍郎还愣愣地看着他离去的方向。杨昌捧着伞问道:“侍郎,吉少卿将此伞相赠,可要谢却?”

侍郎这才转过来,一把将那伞夺去,抚着伞柄上粗糙的划痕,半晌方道:“他赠我的……怎可不收。”

天又黑了,虽不是雨雪天气,风却很大,从城墙上吹过,呜呜作响,自高空盘旋而下,又钻进衣领袖口里,激得颈后寒毛根根竖起。杨昌紧了紧棉衣,望向宫门两边的守卫,却是站得笔直,如一排肃穆的雕像。

他曾无数次在这样的寒夜里等着相爷,有时像现在一样在宫门前,有时在省院门口,有时在皇城东门,有时在朱雀大街上。春夏秋冬阴晴雨雪,唯一不变的是,每次他手中都抱着同一把雨伞。

这把伞做得并不好,用料简省,不够结实,花五十文钱,东西市里随处都可以买到。三年了,从伞面到骨架几乎全都换过一遍。唯一没更换的,也就是中间那根最粗的伞柄了。

他伸手摸了一下伞柄上那块破损的地方,虽然粗糙,却无花纹。相爷又把那花纹刮去了。多少次了?雕上,又刮去,刮去,再雕上,反反复复,那些飞散的竹屑,就像相爷若有若无的叹息,随着岁月消散了,只留下越陷越深的凹痕。

宫门内一点明灭的灯火,由远及近,缓缓而行。这次,相爷是又一个人,还是有人陪在他身侧?

杨昌盯着那灯火,它却突然不动了。他正纳闷,相爷已独自走近,见他迎上去,沉声道:“我想走一会儿,叫他们先去景风门。”面上带着怒意。

杨昌吩咐车夫先行,取了车前一盏马灯,回头看了一眼宫门内那点灯火,仍在原地不动,随风摇曳明灭。他暗暗叹气,默默地走在相爷身侧照路。

两人走了一段,相爷忽然问:“杨昌,在你眼中,是荣华富贵重要,还是黎民苍生重要?”话中怒意已消,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无奈和悲哀。

杨昌不意他竟突然问自己这样的问题,愣了一愣:“相爷,属下只是一个奴仆,荣华富贵、黎民苍生,非我所能及。”

相爷道:“假设你今日身居高位,又如何抉择?”

杨昌沉默片刻,回道:“相爷,您最重要。”

相爷笑出了声:“杨昌,我从不知道原来你也这么滑头。”顿了一顿,他又叹道:“不过你说的,倒是深得我心。”

深得我心……只怕不是称赞他这个马屁拍对了地方罢。杨昌低头道:“属下只求能想相爷所想。”

“杨昌,你都明白我的心意,为何她却不明白?”他伸手拿过杨昌手里的伞撑开,看着那一棱一棱的紫竹伞骨,“荣华富贵不过是过眼云烟,黎民苍生……我既能劳民伤财兴师动众只为这一根伞骨,又为何不能用苍生换一人?”

杨昌忙劝道:“相爷,此处还是皇城。”

相爷苦笑道:“我只怕她听不到。”无雨无雪的天气,他撑着那把伞,慢慢踱步,朝东面景风门而去。杨昌想起借伞那次,相爷也是这样自宫城承天门步行往景风门去,只是那时伞下有另一个人,如今身边却只有他一个家仆。

他悄悄退后两步跟着,让相爷一人独行。伞是偏着的,留下一半的空缺,好似那里真有一个人,陪他走着。

荣华富贵、黎民苍生孰轻孰重,相爷心里早有了答案。杨昌心想。那答案,想必和“相爷,您最重要”有着相似的样貌。

下卷

〇一·月缺

蜀中地势低洼,夏季潮湿闷热,立秋后暑气依然不减,一直到白露之后夜间才渐渐凉了,白日里仍是燠热难耐。

傍晚时韦谔自行宫回还,一踏进家门立刻把帽子脱了,一旁他的夫人刘氏早在门内候着,接过他的帽子去。韦谔仍觉得热,顺手又想脱外衣,被刘娘子止住:“这光天化日的就脱衣裳,被人瞧见了多不好,回屋再换去。”

韦谔道:“自己家里还管那么多。”一边说一边就把外袍脱下来。

刘娘子嗔道:“你现在可是御史中丞,督察百官,可不能像原来似的没形没状。”

韦谔道:“督察什么百官,一共才几个人啊。”抢过刘娘子手中的团扇来,急呼呼地直扇。

刘娘子讪讪道:“陛下刚到成都半月,好多人还不知道,以后慢慢的都会过来的。这半月里不是就有好多人追来了么?”

韦谔叹了口气:“以后不会再有人来了。”

刘娘子问:“为什么?难道其他人都投靠安禄山了?”

韦谔不答,只猛扇手中团扇,抹一把脖子里粘乎乎的汗:“怪不得这里的人都说‘处暑热死老鼠’,真是比三伏天还要难受。”他从小在京兆长大,夏天虽然也热,却是淋漓畅快,哪像这里蒸笼似的闷热,连出汗也是粘腻的,浑身不爽利。

刘娘子道:“还有几天就秋分了,秋日过半,马上就不热了。我在屋里备了酸梅汤,用深井水镇过的,喝两口解解热,顺便去换件衣裳。”

韦谔喜道:“不早说!”急忙赶回屋去。那酸梅汤还冰手,外壁上凝了一层细密的水珠。韦谔连灌了两大口,通心凉透,暑意顿消,连连赞叹。

刘娘子随他进屋,端过来一盘点心:“大人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夫君要是饿了,先吃两块胡饼罢。这是我今天下午刚做的,还热着呢。”

韦谔拿过来一块,问:“怎么突然想到做胡饼,还亲自动手?”

刘娘子嗔道:“你呀,日子越过越颠倒了。后天就是中秋,自然要吃胡饼的。”

韦谔道:“原来就快中秋了呀,我真是忘了。”低头想了一下,“不知不觉,到成都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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