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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炮 莫言-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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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提起另一个胶皮桶,放在手中前后悠动几下,使胶皮桶获得惯性,然后一
松手。胶皮桶飞到围墙外边去了。

  父亲的举动使我大吃一惊,我预感到不幸的事情就要发生了,便猛地扑上去,
抱住了他的腿,哭着说:“爹,你可不要跳下去,你跳下去,会摔死的。”

  妹妹也扑上去抱住了父亲另一条腿,哭着说:“爹,我不要你死。”

  父亲抚摸着我们的头,脸仰着,好久才低下。他眼泪汪汪地说:“孩子们,你
们想到哪里去了? 爹怎么会跳下去呢? 爹这样的人是没有志气的。”

  父亲跟随着我们下了高台,走向办公室。路边的人用古怪的眼光看着我们。我
骂道:“看什么? 你们谁有本事就爬上高台试试。我父亲在上边呆了七天,你们如
果能呆八天,才有资格议论我的父亲,否则就闭上你们的臭嘴。”

  那些挨了我骂的人都灰溜溜地跑了。我得意地看着父亲,说:“爹,没事,你
是最优秀的。”

  父亲脸色灰白,没说什么。

  父亲跟随着我们进入办公室。老兰和母亲神色平静,连一点异常的反应也没有,
好像我们不是从高台上下来,而是从车间里、或是从厕所里回来。

  老兰说:“老罗,好消息,‘家家富’超市拖欠我们那笔款子终于还了。今后,
我们不再跟他们打交道了,这些背信弃义的家伙。”

  父亲灰着脸,说:“老兰,我辞了,这个厂长,我辞了。”

  老兰吃惊地问:“为什么? 为什么要辞? ”

  父亲坐在凳子上,低着头,过了很久,说:“我败了。”

  老兰说:“老兄,你耍什么小孩子脾气啊? 我有什么地方得罪你了吗? ”

  母亲用鄙视的口吻说:“老兰,你不要理他。这人,经常自己得罪自己。”

  父亲似乎要发怒,但摇摇头,噤声了。

  老兰将一张花花绿绿的报纸扔给我的父亲,声音低沉地说:“罗通,你看看吧,
我那个三叔,撇下亿万家产,和那么多爱他的女人,在云门寺剃度出家了……”

  我父亲麻木地翻看着那张报纸。

  “我这个三叔,是个高人,奇人,”老兰感慨万端地说,“以前,我自认为很
理解他,但现在我才知道,我是个大俗人,根本不可能理解他。老罗,其实,人生
这样短暂,什么女人,钱财,名誉,地位,都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我三叔算是悟透了……”

  “你也快要悟透了。”母亲用嘲讽的口吻说。

  “我爹在高台上待了七天,也悟透了。”妹妹尖利地说。

  老兰和我母亲都用惊讶的眼光看着我妹妹。过了片刻,母亲说:“小通,带着
妹妹到外边玩去,大人说话,你们不懂。”

  “我懂。”妹妹说。

  “出去! ”父亲猛拍了一下桌子,恼怒地说。

  父亲头发蓬乱,满面污垢,身上散发着一股子酸溜溜的气味。一个在高台上沉
思了七天的男人,心情不好是正常的。我拉着妹妹逃了出去。

  大和尚,您还在听我说话吗? 老兰老婆的灵堂,设在老兰家的正厅里。一张黑
色的方桌上,摆着一个看上去十分沉重的紫色骨灰盒。骨灰盒后边的墙壁上,悬挂
着死者的一幅镶嵌在镜框里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头比老兰老婆的真头都要大。我
注视着那张嘴角带着苦涩微笑的脸,心中一边想着我和妹妹在她家搭伙时她对我们
的好处;一边纳闷:这样大的照片是如何照出来的呢? 那个成了我们自己人的小报
记者,举着一部长脖子相机屋里屋外地拍照。他有时弯着腰拍,有时跪在地上拍,
非常卖力,胸前印着报社名字的白色圆领衫被汗溻透,贴在脊梁上。他与我们合作
后,明显地胖了起来。他脸上的皮肤太紧,那些新增生的肉,在里边鼓胀着,两个
腮帮子,看上去很像两个气鼓鼓的小皮球。趁着他换胶卷的空当,我走到他的面前,
低声问他:“瘦马,那幅照片,为什么会那样大呢? ”

  他停下手中的动作,用一种内行人对外行人的轻蔑态度对我说:“放大的呗,
如果你需要,我可以把你的照片放得比骆驼还要大。”

  “可是我没有照片。”

  他端起相机,对准我的脸,喀嚓一声,说:“有了。过几天我就把放大照片给
您,罗主任。”

  我妹妹从后边跑过来,嚷着:“我也要! ”

  记者把镜头对准我妹妹,喀嚓一声,说:“好了。”

  “我要和哥哥合影。”妹妹说。

  记者把镜头对准我们俩,喀嚓一声,说:“合了。”

  我很兴奋,还想跟他说点什么,但他已经转过身,抢拍镜头去了。从老兰家敞
开着的大门口,进来了一个人。他穿着一件皱皱巴巴的灰色西装,里边穿一件领子
乌黑的白衬衣,脖子上系着一条用粉红色的假珍珠串成的领带。下穿一条黑裤子,
一高一低地挽着裤腿,露出脚上的紫红色袜子,橘红色的皮鞋上沾满褐色的污泥。
他外号“四大”,嘴大眼大鼻子大牙大,其实他的耳朵也很大,叫他“五大”才对
呢。“四大”腰带上别着一个“BP”机,那时候我们把“BP”机叫做“电蛐蛐”,
那时候“大哥大”还很少,方圆百里之内只老兰有一部,像块砖头,由黄豹帮他拿
着。偶尔通话,无绳无线,十分有派。那时候别说拥有“大哥大”,拥有“电蛐蛐”
也很神气。“四大”是镇长的小舅子,也是我们乡镇里最有名的建筑包工头。我们
镇的所有工程,大到修公路,小到建公厕,都由他来承包。在一般老百姓面前他耀
武扬威,但是在老兰面前他不敢,在我母亲面前他也不敢。他腋下夹着一个皮包子
站在我母亲面前,点头哈腰地说:“杨主任……”

  我母亲那时候已经是华昌总公司的办公室主任、总经理助理,还兼任着肉联厂
的主管会计。那天她穿着一身黑色的裙装,胸前缀着一朵白色的纸花,脖子上挂着
一串洁白的珍珠项链,不施脂粉,神色肃穆,目光犀利,像一个正楷大字,像一篇
严肃的悼词,像一棵庄严的松树。

  “你来这里干什么? ”母亲说,“不是让你带人去建坟吗? ”

  “工人们正在那里土工作业。”

  “你应该盯在那里。”

  “我一直盯在那里的,”“四大”说,“兰总的事情,谁敢马虎? 但是……”

  “但是什么? ”

  “四大”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本子,翻开。说:“杨主任,土工作业马上就结
束,下一步建墓室,需要石灰三吨,青砖五千块,水泥两吨,沙子五吨,木料两立
方,还需要其他的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杨主任,您是不是先给批点钱? ”

  “你从我们公司赚去的钱还少吗? ”母亲不高兴地说,“建座坟墓又能用几个
钱? 还好意思来张口。先垫上,以后再结算。”

  “我哪里有钱垫? ”“四大”可怜巴巴地说,“工程款前脚结算下来,我后脚
就发给工人。我自己,是个过手的财神,一分钱也剩不下。先给批点吧,要不就误
工了。”

  “你这个家伙,真是不够意思。”母亲说着,走向东厢房。

  “四大”紧紧地跟随在后边。

  父亲冷着脸,坐在一张桌子后边。桌子上摆着一本用宣纸装订起来的大账簿,
账簿旁边摆着一个黄铜的墨盒,墨盒盖子上架着一支毛笔。不断地有人进来,奉上
数额不等的奠金和一刀或者是两刀的黄表纸。父亲收下钱和纸,登记在册。父亲身
后,有一张矮桌,肉类检疫站的小韩,蹲在那里,用一把雕刻有方孔铜钱图案的纸
凿,敲打着那些黄表纸,在纸上留下铜钱的印痕。这样的黄表纸,就是可以烧化的
纸钱。也有拿来制作成纸币样式的冥币,一沓一沓的,上边印着“冥府银行”字样
和想象出的冥王的头像。冥币面额很大,以亿元为基本单位。

  小韩抽出一张面额十亿元的,感慨地说:“印这么大额的钱,那边还不得通货
膨胀? ”

  村子里那个送来两刀黄表纸和一百元奠金的名叫马奎的老头子摇摇头,说:“
这些东西,不好使,只有用纸凿敲打过的黄表纸烧化后,才能成为阴间的钱。”

  “你怎么知道不好使? ”小韩问,“你到那边去看过吗? ”

  “俺老婆给我托过梦,说这样的钱到了那边是假币。”马奎用脚踢踢那些冥币,
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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