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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我们精疲力竭(一位农村的乡长对我说过,落实层层上级的指示,忙得他没有尿净一泡尿的时间,裤裆总是湿的)。忽然一想,许多的创作和理论,不是为着自己出头露面的欲望吗?它其实并没有自己大的志向,完整的体系,目的是各人在发表自己的文章而已,蝌蚪跟着鱼儿浪,浪得一条尾巴也没有了。
供我们生存的时空越来越小,古今的,中外的大智慧家的著作和言论,可以使我们寻到落脚的经纬点。要作为一个好作家,要活儿做得漂亮,就是表达出自己对社会人生的一份态度,这态度不仅是自己的,也表达了更多的人乃至人类的东西。作为人类应该是大致相通的。我们之所以看懂古人的作品,替古人流眼泪,之所以看得懂西方的作品,为他们的激动而激动,原因大概如此。近代的中国史上一句很著名的话:“中学为体,西学为用”,进而发展的在文学史上只能借鉴西方写作技巧的说法,我觉哪儿总有毛病发生。文学或多或少,或大或小,都是要阐述着人生的一种境界,这个最高境界反倒是我们借鉴的,无论古人与洋人。中国的儒释道,扩而大之,中国的宗教、哲学与西方的宗教、哲学,若究竟起来,最高的境界是一回事,正应了云层上面的都是一片阳光的灿烂。问题是,有了一片阳光,还有阳光下各种各样的,或浓或淡,是雨是雪,高低急缓的云层,它们各自有各自的形态和美学。这就要分析东西方人的思维了,水墨画和油画,戏曲和话剧,西医和中医。我们应该自觉地认识东方的重整体的感应和西方的实验分析,不是归一和混淆,而是努力独立和丰富,通过我们穿过云层,达到最高的人类相通的境界中去。“越是民族越是世界”的言论,关键在这个“民族的”是不是通往人类最后相通的境界去。令人困惑的是理论界和创作界总有极端的思潮涌起,若不是以中国传统(实际上很大程度并不是中国传统)的一套为标准,就是以西方的做规则,合者便好,不合者便孬,制造了许多过眼烟云的作品,又是混乱了许多的创作不知所措。或许也偏颇了,我倒认为对于西方文学的技巧,不必自卑地去仿制,因为思维方式的不同,形成的技巧也各有千秋。通往人类贯通的一种思考一种意识的境界,法门万千,我们在我们某一个法门口,世界于我们是平和而博大,万事万物皆那么和谐又充溢着生命活力,我们就会灭绝所谓的绝对,等待思考的只是参照,只是尽力完满生命的需要。生命完满得愈好,通往大境界的法门之程愈短,如果是天才,有夙愿,必会修成正果,这就是大作家的产生。
在美国的张爱玲说过一句漂亮的话:人生是件华美的睡袍,里面长满虱子。人常常是尴尬的生存。我越来越在作品里使人物处于绝境,他们不免有些变态了,我认做不是一种灰色与消极,是对生存尴尬的反动、突破和超脱。走出激愤,多给沉闷的人生透一口气来,幽默由此而生。爱情的故事里,写男人的自卑,对女人的神驭,乃至感应世界的繁杂的意象,这合于我的心境。现在的文学,热衷于写西方气质的男子汉,赏观中国的戏曲,为什么有一个小生呢,小生的装扮、言语,又为什么是那样,这一切是怎样形成的呢?古老的中国的味道如何写出,中国人的感受怎样表达出来?恐怕不仅是看做纯粹的形式的既定,诚然也是中国思维下的形式,就是马尔克斯和那个川端先生,他们成功,直指大境界,追逐全世界的先进的趋向而浪花飞扬,河床却坚实地建凿在本民族的土地上。
四十岁说(2)
我是一个山地人,在中国的荒凉而瘠贫的西北部一隅,虽然做够了白日梦,那一种时时露出的村相,逼我无限悲凉,我可能不是一个政治性强的作家,或者说不善于表现政治性强的作家,我只有在作品中放诞一切,自在而为。艺术的感受是一种生活的趣味,也是人生态度,情操所致,我必须老老实实生活,不是存心去生活中获取素材,也不是弄到将自身艺术化,有阮籍气或贾岛气,只能有意无意地,生活的浸润感染,待提笔时自然而然地写出要写的东西。
还是寻出两句话吧,这是我四十岁里读到的,闷了许多日,再也不可能忘掉的话——
之一,是我跟一位禅师学禅,回来手书在书房的条幅:“见山是山,见水是水,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见山还是山,见水还是水。”
之二,夜读《八大山人画集》,忽见八大山人,字个山,画像下几行小字:
“火木土金水咦,个有个而立于-=≡==×之间也,个无个而超于×==≡=-之外也,个山个山,形上形下,圆中一点。”
五十大话
病是生与死之间的一种微调,它让我懂得了生死的意义,像不停地上着哲学课。
差不多半个月的光景吧,我开始睡得不踏实:一到半夜四点就醒来,骨碌碌睁着眼睛睡不着。又突然地爱起了钱,我知道我是在老了。明显地腿沉,看东西离不开镜,每一颗槽牙都被补过窟窿,头发也秃掉一半。老了的身子如同陈年旧屋,椽头腐朽,四处漏雨。人在身体好的时候,身体和灵魂是统一的也可以说灵魂是安详的,从不理会身体的各个部位,等到灵魂清楚身体的各个部位,这些部位肯定是出了毛病,灵魂就与身体分裂,出现烦躁,时不时准备着离开了。我常常在爬楼时觉得,身子还在第八梯台,灵魂已站在第十个梯台,甚至身子是坐在椅子上,能眼瞧着灵魂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曾经约过一些朋友去吃饭,席间有个漂亮的女人让我赏心悦目,可她一走近我,便“贾老贾老”地叫,气得我说:你要拒绝我是可以的,但你不能这样叫呀!我真是害怕身子太糟糕了,灵魂一离开就不再回来。往后再不敢熬夜了,即便是最好的朋友邀打麻将,说好放牌让我赢,也不去了。吃饭要讲究,胃虽然是有感情的,也不能只记着小时在乡下吃过的糊汤和捞面,要喝牛奶,让老婆煲乌鸡人参汤,再是吃海鲜和水果。听隔壁老田的话,早晨去跑步,倒退着跑步,还有,蹲厕所时不吸烟,闭上嘴不吭声,勤勤搓裆部,往热里搓,没事就拿舌头抵着牙根汪口水,汪有口水了,便咽下去。级别工资还能不能高不在意了,小心着不能让血压血脂高;业绩突出不突出已无所谓了,注意椎间盘的突出。当学生,能考上大学便是父母的孝顺孩子,现在自己把自己健康了,子女才会亲近。
二十岁时我从乡下来到了西安城里,一晃乎,数十年就过去了,虽然总还觉得从大学毕业是不久前的事情,事实是我的孩子也即将从大学毕业。人的一生到底能做些什么事情呢?当五十岁的时候,不,在四十岁之后,你会明白人的一生其实干不了几样事情,而且所干的事情都是在寻找自己的位置。造物主按照着世上的需要造物,物是不知道的,都以为自己是英雄,但是你是勺,无论怎样地盛水,勺是盛不过桶的。性格为生命密码排列的定数,所以性格的发展就是整个命运的轨迹。不晓得这一点,必然沦落成弱者。弱者是使强用狠,是残忍的,同样也是徒劳的。我终于晓得了,我就是强者,强者是温柔的,于是我很幸福地过我的日子。不再去提着烟酒到当官的门上蹭磨,或者抱上自己的书和字画求当官的斧正,当然,也不再动不动坐在家里骂官,官让办什么事偏不干。谄固可耻,傲亦非分,最好的还是萧然自远。别人说我好话,我感谢人家,必要自问我是不是有他说的那样?遇人轻我,肯定是我无可重处。不再会为文坛上的是是非非烦恼了。做车子的人盼别人富贵,做刀子的人盼别人伤害,这是技术本身的要求。若有诽谤和诋毁,全然是自己未成正果。一只兔子在前边跑,后边肯定有百人追逐,不是一只兔子可以分成百只,是因为这只兔子的名分不确定啊。在屋前种一片竹子不一定就清高,突然门前客人稀少,也不是远俗了。还是平平常常着好,春到了看花开,秋来了就扫叶。
大家都知道,我的病多,总是莫名其妙地这儿不舒服那儿不舒服。但病使我躲过了许多的尴尬,比如有人问,你应该担任某某职务呀,或者说你怎么没有得奖呀和没有情人呀,我都回答:我有病!更重要的,病是生与死之间的一种微调,它让我懂得了生死的意义,像不停地上着哲学课。除了病多,再就是骂我的人多。我老不明白:我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