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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经易通,一味难得。人常说杜甫可学,李白不可学,或许就是这个意思。李白绝对有才,随手捻来二十字:“叶叟天台里,还应酿老春。黄泉无李白,沽酒与何人?”(注:“老春”是种美酒。)当时我念到第三遍的时候,眼泪就流出来了。这几百年来,多少人被这二十个字感动过?之后的几百年,又会有多少人会泪流?这是怎样的二十个字呀!日本人于唐人中首推白居易。也是二十字:“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诗的题目是《至友人》。红泥,绿酒,阴天,白雪。酒是水做的火,泥是火中的土,屋外是冷冷的天气。心中有个能相邀共饮的朋友,不就如同在人间能有一处生了火的屋子安身吗?——白居易绝对有才。
文字的趣味不独中文有。中国人看“笑”字觉得可喜,西方人看“Laugh”也会觉得愉快。中文强于表形,西文强于表音,西方文字亦有独到的趣处。比如“Plum”这个单词:“pl”——牙齿咬破薄而韧的果皮,“um”——咀嚼多汁的果肉,味道在嘴里回旋:“嗯,好吃。”还记得一首西文小诗,讲“雾”。最后一句:“Then,
it moveson。 ”M-O-V-ES-O-N,你慢些读,在浓重的鼻音中,可以触摸到雾的缓缓移动。
古时候,没有纸,中国用龟甲兽骨,西方用羊皮,一本《圣经》要用去三十只小羊。那时候,青灯下的史官、僧侣面对黄卷,心里是种圣洁的虔诚。他们如果走在今天的街头,看着满街的错字,书摊上满是“酥胸大腿”报刊,会觉得是对文字的一种怎样的亵渎呀!
1996。4。1
/* 62 */距离
世间存在距离。
距离有许多种:月亮与地球之间,是空间上的距离。也站在河边,也说“逝者如斯夫”,你和孔丘之间,是时间上的距离。白发如新,倾盖如故,熟悉的地方没有风景,身边的姑娘不懂爱情,人与物与我之间,是心理上的距离。
空间上和时间上的距离,可统归为物理上的距离。物理上的距离需要超越。在超越的过程中愉悦心智,在超越的尽头脱凡入圣。
物理学贵在以近知远,以易知知难知,以可知知不可知,超越距离。阿基米德洗澡的时候发现了浮力定律,想出了鉴定金冠真伪的方法,于是欢呼雀跃,裸奔于雅典街头。伽利略在比萨斜塔上扔了两个大小不等的铁球,人和神之间的距离在瞬间消失,他险些被教会做成意大利式烧烤。
而心理上的距离需要保持。在保持的过程中愉悦心智,在生命的尽头脱凡入圣。爱情和感情是不完全一样的。梦归梦,尘归尘,土归土,情人是要梦的,老婆是要守的。黄脸婆永远是黄脸婆,梦中情人淡罗衫子淡罗裙,总在灯火阑珊处。可是走近些,挑灯细看,灯火阑珊处的梦中情人也不过是另一个黄脸婆。
但丁足够聪明,暗恋Beatrice四十年,得《神曲》三篇。他
从不敢让他的暗恋接受日常生活的洗礼,所以他的暗恋精细而悠长。试想但丁如果和他的暗恋结合,一个星期之后,他不会觉得Beatrice比一盘新出炉的比萨饼更诱人。
司马相如不是不够聪明,而是卓文君太好,他无法把持。文君解风情,听得出相如撩人的琴心。文君有勇气,千金家身一笑抛之,随相如私奔天涯。文君充满世俗智慧,开个小酒馆恶心娘家人,从而过上小康生活。可到头来,有好妇如文君,相如还是要逃。逃出来,便是生前身后名。
所以不要小看这段距离。它或许只是一堵墙,一个严厉的家长,一个存款的差额,或一个固有的观念。但是在这段距离里可以种植相思,可以收获汉赋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小说。
所以要学会知足。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每段时光都是最好的时光。环肥燕瘦,胸大的茁壮,胸小的跌宕,每个女人都是最美的美人。
但是,世间又有几个敏而好学的人?
1997。6。1
/* 63 */女人文字
传说中苍颉造字,有鬼夜哭。那鬼一定是女鬼。
放下手里的书,喝一口浓茶。灯檠茗碗之间一阵恍惚,灵感一现:文字如女人。
诗是眼光交会。
罗曼·罗兰的两列火车缓慢交错,不同车上的一男一女隔窗互望,车过人逝,眼神还在;庞德的巴黎地铁站里,几张人面在人群里忽隐忽现,枯枝上几片花瓣;杜牧的春风扬州路上,十三岁的小姑娘从珠帘缝间冲他一笑,豆蔻花娉娉袅袅艳在枝头。
散文是浅浅深深的聊天。
小酒吧里光线昏暗,布鲁斯的声效中蓝调正浓。没有相思入骨,没有海枯石烂,手里一杯“蓝色记忆”,眼里的你简单而平静。可以谈昔日情网,也可以谈小时候的风筝。爸爸老了,时常和他一起洗洗菜做做饭比和一些男孩空谈感情更加有益身心。结束时没有拥抱,也没有亲吻,一声“多保重”就像聊天的那句开场,“最近还好吗?”
小说是和女人发展一段关系。
没写之前,你会搜集记忆,会读主题类似的书,仿佛行房事之前浏览几分钟成|人录像以产生冲动。你会想象,根据那个女孩的音容品性设想和她相处的日子。但是你永远不能肯定,不能看清细节。别浪费时间了,有了冲动就开始写吧。慢慢地,小说的走势便不再由你控制,它会有一个结局,但是女人是嫁给你还是就此离去,你在发生之前永远不能知道。
对女人有冲动,便会有话要说,写下来,就是文字。不用寻章摘句,不用拣词抠字,这样的文字自有文采在。对女人的冲动没了,即使多年培养出的鉴赏力还在,你也只能去做评论家了。拜伦夸张了一点:“谁写文章不是为了讨女人欢心?”但是,他的话有真理在:没有女人就没有文字。甚至这个真理的推论也是正确的:没有某种女人就没有某种文字。你的情人头染金发,已经改名麦当娜,你如何送她一阕《一剪梅》?
1997。3。27
/* 64 */茶与酒
茶是一种生活。
在含阴笼雾的日子里,有一间干净的小屋,小屋里有扇稍大些的窗子,窗子里有不大聒噪的风景,便可以谈茶。
茶要的不多:壁龛里按季节插的花只是一朵,不是一束。只是含苞未吐的一朵,不是瓣
舞香烈的一束。只是纯白的一朵,不是色闹彩喧的一束。茶要的不浓:备茶的女人素面青衣,长长的头发用同样青色的布带低低地系了,宽宽地覆了一肩,眉宇间的浅笑淡怨如阴天如雾气如茶盏里盘旋而上的清烟如吹入窗来的带地气的风如门外欲侵阶入室的苍苔。茶要的不乱:听一个老茶工讲,最好的茶叶要在含阴笼雾的天气里,由未解人事的女孩子光了脚上茶山上去采。采的时候不用手,要用口。不能用牙,要用唇去含下茶树上刚吐出的嫩芽。茶要的不烦:茶本含碱,本可以清污去垢,而在这样的小屋里饮这样一杯茶,人会明白什么叫清乐忘忧,会明白有种溶剂可以溶解心情,可以消化生活。
只要茶的神在,也不一定要这么多形式。
比如心里有件大些的事,一通电话,便会有三两个平日里也不甚走动的朋友把小屋填满,一杯茶后,我们便是饱食终日,无所用心,所以来谈谈棋的神仙,屋顶上的天空或是屋门外的世间便是我们着子的棋盘。待茶渐无味,天渐泛白,心里的事情便已被分析得透彻,一个近乎完美的计划便已成形。走出屋子,这盘棋一定会下得很精彩。
再比如,心里实在不自在,七个号码接通那个女孩:“心里烦,来喝杯茶,聊聊好吗?”如果人是长在时间里的树,如果认识的朋友经过的事是树上的叶子,她和我之间有过的点点滴滴的小事,说过的云飞雪落不经意却记得的话便是茶。这个时候,你我之间不属于尴尬的沉默便是泡茶的水了。话不会很多,声调也不会很高,我可以慢慢地谈我所体会到的一切精致包括对她的相思,而不会被她笑成虚伪。
这茶也可以一个人喝。“寒夜兀坐,幽人首务”,自古以来,一个人喝茶是做个好学生的基本功。一杯泛青的茶一卷发黄的史书,便可以品出志士的介然守节,奸尤的骄恣奢僭,便可以体会秦风汉骨,魏晋风流。不用如孔丘临川,看着茶杯中水波不兴,你也可以感知时光流转,也可以慨叹:“逝者如斯夫!”
酒是另一种生活。
阳光亮丽,天气好得让人想唱想跳想和小姑娘打情骂俏想跟老大妈们打架骂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