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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场春秋-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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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妇上班去了,她才进去收拾。这会儿她见陶凡有点想休息的意思,就不再多问了。
  陶凡在床上躺下了。偏头看了一下壁上的石英钟,已是十点半了。这才知道自己独自在门外呆了两个多小时。
  夫人下班回来,见陶凡躺下了,觉得奇怪。怎么不舒服吗?老陶?
  陶凡说没事没事,有点儿困。
  他不想告诉夫人自己在屋外冰凉的石头上坐了两个多小时。说了,夫人也只会怪他死脑筋,怎么不知道给她打个电话?他那微妙而复杂的内心世界,没有人能理解,夫人也不可能理解。想到这里,一股不可名状的孤独感浸满全身。
  陶凡渐渐地觉得头很重,很困,却又睡不着。到了中饭时分,夫人叫他吃饭,他不想起来。夫人说还是吃点东西再睡吧,便来扶他。
  夫人碰到了他的额头,吓了一跳。怎么这么烫?你不是发烧吧。又赶紧摸摸他的手,摸摸他的背。老陶你一定是病了。
  陶凡这才感到鼻子出气有热感,背上微微渗汗,心想可能是病了。毕竟是六十多岁的人了,秋凉天气,在石头上坐两个多小时,哪有不病的?
  夫人和王嫂都慌了手脚。
  陶凡说不要紧的,家里有速效感冒胶囊,吃几颗,再蒙着被子睡一觉就好了。
  夫人取药,王嫂倒水。陶凡吃了药,依旧躺下睡。
  药有点催眠,不一会儿,陶凡竟睡着了。
  夫人准备关门出来,又见了满是血迹的手绢,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蹑手蹑脚出来问王嫂,王嫂也不知道,夫人越发着急。又不能吵醒陶凡,只有眼巴巴地等。
  大概个把小时,夫人听见卧室有响动,知道陶凡醒了。夫人轻轻推门进去,问感觉好些了没有。陶凡眼睛睁开马上又闭上了。他觉得眼皮很涩很重,见满屋子东西都在恍恍忽忽地飘荡。静一,只怕是加重了。声音轻而粗糙。
  夫人早忘了血手绢的事,忙问怎么办?是叫医生来,还是上医院去?
  陶凡只摆摆手,不作声。夫人不敢自作主张,站在床边直绞手。
  陶凡想,现在万万不可住院,而且不可以让外界知道他病了。别人生病是正常的事,可他陶凡偏不可以随便生病,尤其是不能在这个时候生病。如今官当到一定份上,就有权耍小孩子脾气,有权放赖,一遇不遂心的事就告病住院。到头来,假作真时真亦假。我陶凡如今一住院,别人也不会相信我真的病了。即使相信我病了,也会说我丧失权力,抑郁成疾!
  陶凡满腹苦涩,却不便同夫人讲。见夫人着急的样子,就说,没事的。不要住院,也不要让人知道我病了。同志们都很忙,要是知道我病了,都赶来看我,耽误他们的时间,我好人也会看成病人的,受不了。真的没事的,只是感冒。
  夫人说,总得有个办法老陶。百病凉上起,你也不是年轻时候了。夫人想起去年老干部曾老,也只是感冒,不注意,并发了其他病,不得信就去了。她不敢把这份担心讲出来,只急得想哭。
  先捱一晚再说吧。陶凡说话的样子很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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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夫人只得告假护理。
  陶凡总是闭着眼睛,却不曾睡去。太安静了,静得让他可以清楚地听见自己脑子里的轰鸣声。伴随轰鸣声的是阵阵胀痛。
  夫人从陶凡的脸色中看得出病情在加重。怎么办老陶?
  陶凡说,好像是越来越难受了。我刚才反复考虑了一下,只有到陶陶那里去,让隐达安排个医生在家里治疗一下。不要地委派车,要隐达来接。也不要司机来,让隐达自己开车来。
  夫人马上挂隐达县里的电话。县委办的说关书记正在一个会上讲话。挂了县工商银行,找到了陶陶。一听说爸爸病了,陶陶听着电话就起哭腔。静一马上交待女儿,爸爸讲的,要保密,不准哭。便按陶凡的意思嘱咐了一遍。
  那边安排妥当,陶凡让夫人扶着,勉强坐起,喝口茶,清了清嗓子,亲自打了吴秘书长的电话,老吴吗?我老陶。林姨记挂女儿跟外甥了,想去看看,要我也陪去。我向地委报告一声,明天一早动身。不要你派车了,隐达同志有个便车在这里。没事没事,真的不要派车,派了也是浪费。老吴,就这么定了。请转告兆林同志。
  陶凡说是明天一早动身,其实他想好了,隐达一到,马上就走。隐达从他们县里赶到这里最多只要一个半小时。
  天刚摸黑,隐达夫妇到了。陶陶快三十岁的人了,在大人面前仍有些娇气。见爸爸病恹恹的样子,她跪在床边就抹眼泪。陶凡拍着女儿笑了下,就抬眼招呼隐达去了。
  关隐达俯身同陶凡握了一下手。他俩见面总是握手,而且握得有些特别,既有官场的敷衍味儿,又有自家人的关切味儿。他俩在家里相互间几乎没有称呼。交谈时,一方只要开腔,另一方就知道是在同自己讲话,从不需喊应了对方再开言。而公共场合,从不论翁婿关系,一个叫陶书记,一个叫隐达同志。久而久之,他俩之间从称谓到感情都有些说不准的味道,公也不像,私也不像。
  关隐达说,病就怕拖,是不是马上动身?
  陶凡点了点头。
  王嫂早已将衣服、用具清理妥当。夫人望着陶凡,意思是就动身吗?陶凡看了下壁上的钟,说,隐达他们刚进屋,稍稍休息一下吧。
  关隐达望望窗外,立即明白了陶凡的心思。他知道陶凡想等天彻底黑下来再动身。
  这个世界上,最了解陶凡的人其实是关隐达。但他的聪明在于把一切看破了的事都不说破。王嫂听说还要坐一会儿,就沏了两杯茶来。关隐达喝着茶,又一次欣赏起壁上的《孤帆图》来。他一直敬佩陶凡的才气。在他跟陶凡当秘书的时候,黄永玉老先生来过地区,同陶凡一见如故,竟成至交。据说事后黄先生谈起陶凡,讲了两个“可惜”。凭陶凡的品格和才干,完全可以更当大任,可惜了;凭他的才情和画风,本可以在画坛独树一帜,可惜了。但是,真正能破译陶凡画作的,唯关隐达一人。就说这《孤帆图》,见过的行家都说好,却并不知其奥妙所在。那些下属们则多是空洞的奉承。有几个文化人便用“直挂长帆济沧海”来作政治上的诠释,就像当年人们按照政治气候牵强附会地解读毛泽东的诗词。陶凡却总笑而不置可否。关隐达知道,这其实是陶凡最苦涩的作品,是他内心最隐秘之处的宣泄,却不希望任何人读懂它。这差不多像男人们的手Yin,既要宣泄,又要躲藏。关隐达有次偶然想到这么一个很不尊重的比方,暗自连叫罪过罪过。
  原来,陶凡是前任省委书记的老下级。当年省委书记在省一化工厂任一把手的时候,陶凡是那里的高工。书记出山后,从一化工带出了一批干将,陶凡又是最受赏识的。那几年时有传言,说陶凡马上要进省委班子。后来,省委书记因健康原因退下来了,只在北京安排了个闲职,却仍住在省城。外面传说那位省委书记的身体很好,最爱游泳。而他常去的那个游泳馆突然因设备故障要检修,三个多月都没有完工。陶凡便明白自己可能要挪地方了。果然有了风声。偏这时,中央有精神说稳定压倒一切。他便这么稳定了几年,一转眼就到退休年龄了。这几年,他的权威未曾动摇过,但他知道,许多人都在眼巴巴地望着他退休。正是在这种不能与人言说的孤独中,他作了《孤帆图》,并题曰:孤帆一片日边来。帆者,陶凡也。关隐达深诸其中三昧,所以从来不对这个作品有一字实质上的评论。
  天完全黑了下来,陶凡说走吧。
  临行,陶凡又专门交待王嫂,说明天早晨,地委办还是会派车来的,你就说我们已走了半个小时了。
  县委办王主任同医务人员早在关隐达家里等着了。一介绍,方知医院来的是高院长、普内科李主任和护士小陈。因为发烧,陶凡眼睛迷迷糊糊地看不清人,却注意到了三位医务人员都没有穿白大褂。这让他满意。为了不让人注意,关隐达专门关照过。陶凡本已支持不住了,仍强撑着同人握了手,说辛苦同志们了。
  诊断和治疗处理都很简单。关隐达夫妇的卧室作了陶凡的病房。李医生说他同小陈值通宵班,其他人都可以去休息了。高院长坚持要留下来,陶凡说晚上没有别的治疗了,大家都去。只需换两瓶水,林姨自己会换的。关隐达说还是听医生的。于是按李医生的意见,只留他和小陈在床边观察。
  关隐达留高院长和王主任在客厅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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