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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脸逆着阳光,却自有淡色的柔辉。
那光采并不犀利,然而刺得她的眼眶泛起一丝湿润的酸楚。
男人走到她面前,将那倒伏在尘埃中的女子扶起来。达姬雅娜的美丽被掩在灰土与血污之下,只剩淡然得令人心惊的眼神,定定地看着他。那个时刻,劳伦霞忽然觉得周遭一切都仿佛是原本并不存在的,包括自己,也不过是个幻像,只因为顽固地期守着什么而流连不去。
“恕我来迟,”他开口,声如剑锋轻振,道出的是两年前那个称呼,“……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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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珂在黑暗中打磨着自己的武器。它们是深嵌于指节上的锋刃,杀人于微痕。但他很久没有畅快淋漓地驾驭过它们了。刃口的黯弱反光映着他的脸,他想象这武器会在日后的某一刻刺进某个人的身体,快而致命,就像蝎子扬起火红的尾针,转瞬之间将剧毒准确地送入一颗心脏。
头顶,大地传来的狂乱骚动渐往四方散去。
班珂站起身,点燃了地牢内唯一的灯盏。借着灯火,他在镜面似的宽刃上捕捉到一抹瞬即而逝的异况。
“谁?”
无人应答。
“出来吧,”班珂叹气,“这里的看守只有我一个。”
土灰簌簌,墙角推落几块砖头,彪形大汉和他壮硕如牛的妻子从缺口爬出。班珂回头望着酒保夫妇,笑了笑。“萤火叫你们来救那小子,”他问,“还是……就地解决?”
蓦地一波呐喊与奔跑声碾压过来,后面甚至跟着纷乱的马蹄。种种喧嚣混合成吞噬一切的洪流,像爆发的火山岩浆毁灭一个小村庄似的淹过这间地下监狱上方,及至它已经过去,闷声闷气的回音仍在土牢内嗡嗡震动。“这就是他为配合你们而制定的计划?真可笑……我们深谋远虑的主事大人啊。”
“执事!”酒保低喝道,“你知道主事这回冒了多大的险——”
班珂淡淡地垂下目光。“知道。”他说。
“——冒了多大的险,只是为了掩护你!”
酒保一把拽住班珂衣襟,若不是有所忌惮,或许已经一拳挥了过去。“早就说好的,他在明,你在暗,你现在处境危险,他不惜自我暴露,引开敌人对你的注意!他是在孤身一人和这整座城市拼死,而你的任务就是继续取信敌人,慢慢往上爬,直到时机最终到来的那一天!”
“天真。”
班珂说。
再也难以按抑的拳头直奔面颊而来。他及时用手托住了它。“我不是为了他那点梦想才跟他一起干的,你得弄清楚。这片土地上的人活得好不好,和我无关。萤火明白我想要的是什么,他允诺过,我俩已做了交易。但眼下,”钳制着那粗壮的手腕,一分分推回对方身侧,“我不觉得这个局面还让他拥有兑现承诺的能力。”
“你的一己私欲就如此重要?”酒保终于吼了起来,“拉蒂法那么地——”
班珂手上的力道忽然消失了。
那拳头再无阻碍,凶狠地命中他的下颔,班珂猛地撞在墙上,却没有任何声音。久久,只是吐出两口血沫。
“她怎么想,”他说,“那是她自己的事。”
酒保再也不看他一眼。厨娘已经砸开了地板上的盖门,从那闭塞狭小的黑暗中把少年轻而又轻的躯体抱出来。酒保给夏依喂了点水,用黑布蒙上他眼睛,避免他苏醒后被突如其来的光线刺伤。在背着少年从原路出去前,他经过班珂,并未回头,就像经过一具业已冰冷的敌人的尸体。
但他的脚步顿了顿。
“你真的如传言中所说是一个毫无感情的人吗,班珂?……”
回音在灯火中摇荡,除此别无他物。酒保冷笑。当他踏出一步时,身后的人叫住了他。
“司事莫勒。”
他转身,看到的是班珂的背影。“拔刀,”茹丹人说,“用它刺我。”
酒保将夏依小心地递到妻子臂间。这一瞬,他脸上所有的表情都消失了,仿佛一开始就不曾出现过。
“刺我,从背后的死角。快!”
短刀干净利落地从靠近心脏的位置捅了进去,却精准避开了要害。这刀下手之狠,几乎贯穿前胸,班珂清楚听见血泉从后面溅出的嘶响。他扶住桌角,几下踉跄,终于失去了平衡。
脸贴着冰冷的地面。有什么绒羽似的洁白之物,飘悠悠地,坠到他身上。
“她叫我给你的。”竭力压低的男声说。
那是他所听到的最后的声音。
班珂极微弱地笑了。他无力再去看清它的模样,但是熟悉的幽香聚拢上来,轻吻他的唇,在他陷入黑暗之刻将过往的记忆如呼吸般度入体内。那日天高云淡,茹丹人乘着驶往西方的船只逃离故园,被称为大妃的少女向他张开手,手心里一朵从家乡携来的茉莉,早已风干,正以凝固已久的姿态静然绽放。
狂热的队伍冲过运河,年代古远的小石桥在众人踩踏下像老妪摇摇欲坠的门牙一样松动颤栗。天色渐晚,胡蜂在桥头打起火把,召唤同伴深入街衢巷道寻觅。
“……能不能缓一缓,那家伙反正胳膊上中了一箭,有伤在身,再躲也躲不到哪儿去。”跑过大半个城区的葵花弯着腰直喘气。
胡蜂瞥了他们一眼。“伤在胳膊,可不是在腿上。”他一招手,“快追!”
队伍远去了。石桥经过一阵最猛烈的晃动,终于短暂地摆脱了那咕隆声,但还没等长出一口气,又有人踩在了它身上。一个落单的葵花在追赶同伴的时候摔了一跤,此刻正拄着木棍,一瘸一拐地拼命想赶上大部队,然而走到桥心,脚一滑,只来得及发出半声惊呼就跌进河里。
四下无人。因此谁也没有看见,一把蛇形细刃悄无声息地从桥下伸来,削断了他的踝骨。
河水剧烈翻腾,随之硕大的血花在水里绽开。当最终一切都平静下来,良久,身穿狂信者袍服的男子艰难地爬上岸。他拉起长袍后襟湿淋淋的兜帽,掩住自己的银发和半侧烧伤的脸。
专供集会时穿用的外袍如此宽大,就连藏下一把长弓也没有太多问题。萤火深吸了口气,被水浸得麻木的右臂伤口又开始锥心刺痛。拖着水痕,他一步步向黑暗中走去。
“哎!你!”
叫住他的三个人看来也是掉了队,此刻才懵懵懂懂地赶到桥上。开口的那位个头奇矮,脑袋才平同伴腰间,不过在他小小的绿色瞳仁中,滴溜着与孩童般的身形远不相符的诡诈光芒。“你这一身怎么搞的,兄弟?”
萤火慢慢回过头。“啊,”他笑,“急着追上前面的人,一不小心,成落水狗了。”
侏儒走到萤火跟前,抬头望着他。面幕早已撕碎扔在了河里,葵花们没人看过刺客的真实容貌,如果不是与彻卡维那种人正面直对,萤火并不担心任何目光能将自己洞穿。他在这个团体中潜伏过一年,深知它的绝大多数成员脑子里是什么构造。不过这个侏儒阴恻恻的眼神,像某种躲在地沟里的啮齿动物一样令人厌恶。“没别的事了吗?我还得往前赶,否则组长一清查,给个临阵脱逃的惩令,一辈子可就完了。”
“天这么黑,单独行动很危险哟。”侏儒身边的秃头男子说。
“没错,万一刺客从哪个角落跳出来,从背后给你一刀……”
“跟我们一起吧。”侏儒转着豌豆粒似的眼睛,“我们仨也被大队撂下了,不过可好,现在有四个人,量刺客也不敢随随便便拿咱下手。哼,那群家伙说跑就跑,丢下咱不管,马上就要悔大啦。我刚亲眼瞧见刺客朝哪个方向去了,真的,跟我走,抓住他准能立功。”
萤火笑了笑,将已经滑到手心的利刃暗暗推回袖中。右臂有伤,他没把握毫无声息地同时干掉这三个人,一旦让他们漏出什么响动,后果不可预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他注意到三人没让他在后面跟着,而是将他围在中间,彼此都隔开一段相当微妙的距离。侏儒领的路曲曲折折地穿过民宅区,路上倒没碰到一支葵花大队,但总有一些负责搜人的散兵游勇正在挨家挨户。萤火心里默默计算着,他身后那两个男人则始终未曾出声。
终于,拐上城西近郊的土丘,在一道围墙前停了下来。
兵营和哨塔上方的旗帜在墙内赫然显目。“你确信自己没看走眼?”萤火对侏儒挑起眉,“这可是伊叙拉将军的驻地啊。”
“只要骗过那些呆子士兵,军营什么的当然是最安全的地方啦。刺客不就是仗着咱们的弟兄不敢来搜查这里吗?”侏儒露出纯良无辜的表情。“——那边有动静!秃鹅,你快过去看看!”
秃子向远处渐渐明朗起来的火光与人影跑去。与此同时,萤火脚下一软,跌倒在地。另一个男人见状来拉,蓄势已久的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