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髑髅之花-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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称的微颤,海因里希不能肯定那究竟是故作姿态还是他颓然衰老的讯号。“唯有你们,我辉光之国最坚固的砥柱,尽管因我之过,受伤至此,我也依然要厚颜请求你们的宽恕和忠诚。”

伊叙拉没有起身。

“我只有一个请求,”他语速极缓,“杀人偿命。”

“你认为我还能继续留着那帮孽畜吗?还能任由它们张牙舞爪吃光我所剩无几的羊群?伊叙拉!这把剑现在为你所有,”教皇自玺杖中抽出日轮十字金柄的权剑,锋刃凛然猩红,血犹未干,“去斩杀那些首恶者的头颅吧!”

空的。都是空的。这把剑并不比一片鸟羽更重。“——如果仅有首恶伏法,那遍地堆积的死者该向谁哭诉?沾血的是每一个葵花的手,绝不止那区区百十人!请当着全城举行审判,就如审判异教徒和乱党那样!请让无辜受苦的民众观看凶手的死刑!即使有人罪不至死……”伊叙拉前额深深叩下,抵及教皇足前的地面,“也请在众多生者面前,给他们一个合乎报应的裁决!”

他却只听见厅中一人无声地笑,而另一人无声地叹息。

“侍卫长。”

一幅卷轴滚到阶下两人中间。

“把这个,念给将军听吧。”

海因里希摊开谕令,字迹后盖着火红蜡泥的圣印,犹似一朵溅开血花。“狂信团永久取消编制,没收一切教团财产和教内权力,各派系正、副领袖处决,余者不分长幼高低、福业多寡,一律……”他念着,暗暗抬头,但见教皇合上了眼睛。

“……流放至耶利摹帝国。”

她漫无目的地行走。步履飘摇,如风中苇草。

雨从她的发梢滴落到泥壑间黑红的涓流里。哭声若远若近,像漠漠的绳网一样抖开了。并不止是三两个人的哭声,然而无法分辨它们出自多少口唇。它们干枯、皲裂,在这个腥湿且灰茫茫的世界,如同一眼眼涸底之井开敞着自身的沉寂。

“认领尸体!”有人嘶哑地道,“谁的亲戚朋友还没找到?过来认领一下尸体!”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靠了过去。她不指望也不希望从那里找到答案。一根似断还续的丝线在其间拉扯着她。她看不见人心,看不见曾经鲜活温暖,能感知疼痛、冷和饥饿的肉体,此刻面目难辨地排在一起,有的多少还盖了布,有的甚至裸着下…身。“孙女”“妈妈”“父亲”这类的称呼,以及各个被哭号着的名字,都像涂在泥浆上的水彩,一笔一笔,终于搅成混沌浓墨,再难区别。

活人在死尸堆里挑拣,暂时无主的杂乱抛到一边,一条饿坏了的狗窜过来,几下翻趴,叼出些散碎的内脏。谁也没工夫去撵它。雨下得越发大了。

“你看到了吗?……”盲女忽然说。

谁也没抬眼望她。除了那条满嘴殷红的狗,耷着耳朵,呜呜几声。

“你看到了吗?……”

她的眼中唯有漆黑。无底漆黑。

“……这个国家的…………未来…………”

“他们不是要战斗么?那就让他们去战斗!不是要献身么?就赐给他们为我献身的荣光!既然对圣战如此热忱,就让他们举起圣战的大旗,到最黑暗之地去传播我主的恩泽,与我主现今最大的仇敌——舍阑人拼杀!既然这样急于承担国家之责,我也乐于看到他们背负着国家的命运涉过火焰与荆棘!一个也不留,没错,统统逐出我的领土,发往最前线,一个也不留!为父捐躯,死得其所,可不正是他们的夙愿吗?”

“伊叙拉,”教皇笑了,他的手按在作为御座扶手的辉晶狮爪上,碎屑簌簌自指间掉落,“他们曾服侍我,我必予其奖赏;然而今日之事,亦必有其决断。并非我无意公开举行审判——前方剑拔弩张,时间无几;民众甫受此创,需要的是抚慰疗救,而非愤怒。城里的狂信徒还有八九万人,一一宣读罪状、绑缚刑台,逼到这个份上,他们难道全都会束手待死?不能再给任何人可乘之机了!你认同吗,将军?……这可是你心中合乎报应的裁决?”

伊叙拉的额头依然紧贴地面。

“您与我都是负罪之人,”他说,“猊下。”

教皇垂下眼帘。“我的罪,不须向万民忏悔。”

“唯独一个高高屹立全无瑕疵的宗座,对他们才有意义……是么?”

伊叙拉站起,拔出教皇插在地上的那把权剑,转身而去。海因里希微笑着目送他。“终有一日,”两人擦肩之时,第四军统帅用极低沉、却不惮于被外人听见的声音说,“我会杀了你。”

海因里希沉默地大笑起来。

一口血倒涌出喉,但这铁锈般苦咸的味道半点也没有抹淡他的快慰。以手捂唇,借着几声嘶咳,他顺利阻止了笑意流溢出面孔外。现在才是真正要屏息以对的时候。

“轮到我俩之间那点私事了……侍卫长。”

教皇的步伐声声叩近——却从跪伏的人身边掠了过去。徐缓地,他推开了帷幕长垂的落地窗,雨水被暗灰色的风抛洒进来。盛夏尚未结束,雨中已有了秋天的寒栗。也许这只是圣徒的背影带来的假象,雨珠笼成的薄雾中,海因里希发觉,这个失去所有亲人、亦将失去所有亲信的半老男子就像一棵极力挽留着最后几片枯叶的树。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教皇。

这样完全不加遮掩、不加收敛地展现出自身的疲态,以及……

压迫力。

“天渐渐冷了啊……”

海因里希捂紧嘴,又一口涌上来的血似乎淤住了。即使早已做好准备,他也从未经历过这最真实、亦最令人畏惧的一刻。而此时,他浮生了前所未有强烈起来的怀疑:教皇一开始隐在帘后,只不过是知道他会在伊叙拉面前扮演弱势,借那个茹丹杂种的手把他狠揍一顿而已。

“……你窃用我的玺印假造手谕那一天,也是像现下这样风雨交加、阴寒砭骨吧?”

“爱丝璀德。”

一个像剑面那样坚硬平直的声音,撩开雨线,唤她名字。

 ̄文〃√

 ̄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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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

 ̄小〃√

 ̄说〃√

 ̄下〃√

 ̄载〃√

 ̄网〃√

她抬了抬眼睫。这动作让那声音得到了回应。

“找你很久了,夫人。”

她听过那声音。一定在某地方听过,兴许,还与之交谈过。然而她想不起来了。那个本该相熟此刻却形同陌路的声音,是从黑潭里伸出的一只手,紧攥住她欲往前踏空的脚踝。

“我是乱葬岗的收尸人。请跟我来。”

“谁?……”她木然问,“你带我去见谁?”

收尸人没有回答。她在这句话出口的一瞬便已不需要答案。他双袖飘拂,走在她前面。爱丝璀德跟着他趟过水沟,绕过矮墙,穿过烧焦的篱笆与几条蛛网般交错的窄巷,又高高低低俯身走过一段路。最后她停步时,耳中只剩下了水声。雨一搭一搭地,盘旋在什么篷顶上又倾注下来,身侧滴水如泣,足边积水如咽。

“你带我去见谁?”

没有回答。

她蹲下身,用双膝和小腿支撑着摸索。她找到了男人带给她的一切。那是个麻袋,平放在水中,并未扎口。在摸到袋中躯体的一刹那,她已明白了——在她触碰到伤痕累累肌肤的一刹那——但她仍摸索着,从紧闭的眼到唇,从孤兀的颈骨到肩胛,从血痂覆满的后脑到腰背的深创,从经火焚烧、溃烂不平的半侧面颊到左手缺失的尾指。

“……谢谢。”

收尸人向后退缩一步。这个女人的表现似乎让他战栗。

或许他以为她会哭泣。

“我只是碰巧把他捞出来罢了。”

“谢谢,”爱丝璀德说,“这已足够。”

似曾相识的足音踏着水离去。

当凡塔和酒保莫勒赶到这条窄弄时,只看见她将他放在膝上,环抱他,吻他,或者说替他啜吸周身的雨水。她吻他身上湿漉的每一处地方。紧闭的眼和唇。孤兀的颈骨和肩胛。血痂覆满的后脑和腰背的深创。经火焚烧、溃烂不平的半侧面颊和左手缺失的尾指。

凡塔痛哭失声。

但雨很快溶去了她的泪。

“他还活着。”盲女对两人说。

莫勒默默地抱住了呜咽的女孩。他们都知道这只是梦呓。

爱丝璀德将环着那躯体的手臂收紧了些。没有什么比这更真切了,他的身子虽冷但还柔软,他的胸膛已无起伏却犹有丝微能透过拥抱传递给她的气息。她垂下头,黑发与他被凝血粘黏的银发纠缠相绕,她等着有一张唇能将那气息呼入她的耳廓。而在一片空寂之中,水流浅细。她甚至听不见自己在笑。

“他还活着。”

她说。               

作者有话要说:  说说几个主要人物的年龄设定。其实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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