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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我的土匪奶奶-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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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二娘优美婉转的歌唱声中我蒙蒙眬眬地睡着了,睡梦中我见到了白娘子,原来白娘子长得跟二娘一个样儿,不知怎么回事奶奶变成了青蛇,她不但不帮白娘子打法海,还帮着法海打白娘子,而且她手里拿的不是青锋宝剑,却是两把嘎嘎新的二十响盒子炮。她骑着那根从不离身的麻绳子,挥舞着双枪披头散发一个劲朝白娘子射击,我急坏了,大声喊着提醒她:错了,错了,打法海,打法海……奶奶变成的青蛇根本不听我的话,我急坏了,就破口大骂:老妖精,你胡打什么,打错了,狗日的咋打开自己人了……我急醒了,二娘正坐在炕梢上等我吃饭呢,炕桌上已经摆好了碗筷、辣子和剥好的蒜。见我醒来,二娘擦了一把我额头上的汗说:“你睡着了还骂人呢,骂谁呢?看这一头一身的汗,起来灵醒灵醒我给你下面去。”

天太热,二娘做的面又太好吃,我吃得大汗淋漓,就脱了身上的褂子,二娘没有吃饭,守在我跟前看着我吃,这是当地农民的习惯,重男轻女的具体体现,家长或者客人吃饭的时候,女人不能一起吃,要等在一旁,家长或者客人吃完一碗就添一碗,直到主人或者客人吃饱了,她们才能到厨房吃。我脱了褂子,二娘就拎过去找出针线给我缝补破了的地方。一边缝一边问我打死红鼻子和袭击保安团、抢劫李家寨的过程,我有几分得意地给她详细描述了一遍,她听得如痴如醉,末了告诉我:“枪也有了,钱也有了,你该消停一些日子了吧?常在河边走,不能不湿鞋,会水的鱼儿浪打死,这种刀尖上舔血的事情不能长做。”

我告诉她我正要整修狗娃山,过一些日子就可以搬回去了,她说不搬也好,她倒觉得住在张家堡子这个小山村里挺好的。我说你要是不想回去就住在这,我给你留些钱。她说你们都走了我一个住到这干啥呢,我也跟你们回狗娃山。吃饱了,喝足了,衣裳也补好了,话也说得差不多了,我就下地穿鞋要走,却发现我的旧鞋没了,只剩下那双二娘刚刚做的新鞋,我舍不得穿这双新鞋,也舍不得扔掉那双旧鞋,就问二娘:“我的鞋呢?”

二娘说:“你那双鞋哪里还能穿,就穿我新做的这一双,反正我也没啥事情,以后多给你做几双,放心穿。”

我就穿了那双新鞋,新鞋穿上感觉到底不一样,走路好像腿脚都变轻了,有些发飘。二娘把我送到门口,让我没事常到她这儿坐坐。我说行呢,想吃酸汤面想听戏了我就来。奶奶见我穿了一双新鞋回来,就问我哪来的新鞋。我说二娘给我做的。奶奶撇撇嘴说:“那个骚狐狸真会做人,早些时候咋从来没见她给你做过鞋?知道你成了大掌柜又来勾引你了,你离她远些,跟戏子学不出好来。”

我认为奶奶这话说得不公平,我知道二娘绝对不会因为我当了大掌柜才给我做这双鞋,因为一双鞋绝对不是这两三天就能做出来的。我娘给我做鞋的时候我经常看着,挺费劲,先得把平日里攒下来的破布一层一层用糨糊糊起来,晒干,这就是做鞋的基本原料褙子。然后再把褙子按照脚的大小剪成鞋样,再把几层褙子摞起来,还得搓麻绳,用搓好的麻绳把按照鞋样摞成半寸厚的褙子一针一针的纳成鞋底,然后还得做鞋帮子,再把鞋帮子跟鞋底子纳在一起。如果要想让穿的人舒服,还得用鞋楦子把鞋楦上一两天才行。这个程序下来没有十天半个月完不成。我估计二娘给我做鞋是从我给她讲《聊斋》开始的,可能也正是那个时候她偷偷量了我脚丫子的大小。我没有跟奶奶解释这些,我知道她讨厌甚至鄙视二娘,越跟她解释越麻烦。

第十四章

“金山银山比不上咱们的狗娃山。”这是大掌柜活着的时候经常挂在嘴上的一句话。我懂得他说这话的意思就是狗娃山好得很,没有别的山头比得上我们的狗娃山,我当然不会傻到相信他这种话。世上比狗娃山好的地方多得很,大掌柜硬要一口咬定说狗娃山最好,我猜想他不是脑子有问题就是真的没见过比狗娃山更好的地方。然而,当我们阔别狗娃山一年又六个月,再次重上狗娃山的时候,我突然产生了趴在地上,抱着狗娃山的山石、草木亲吻它们、爱抚它们的强烈冲动。我突然信服了大掌柜的话:“金山银山不如咱们的狗娃山!”对我来说,应该承认,狗娃山就是天底下最好的去处。因为,从今往后,我就是狗娃山的主人,主人的感觉好极了。

狗娃山长得像极了一只狗,一只趴卧在地上的狗,一只跟山一样庞大的狗。如果把狗娃山当成一只狗来说明我们住所的位置,那就很容易说明白:我们的窑洞都建在狗额头下面相当于眼睛的部位,窑洞前面平坦的场子就是狗的面颊。被保安团毁坏的窑洞修葺一新,另外还开凿了几孔新窑洞,其中有两孔窑洞格外大,里外套间,我占了一孔,里间是卧室,外间是客厅。另一孔做了我们的库房。做这种套间窑洞的时候,要先挖两孔并排的窑洞,然后将两孔窑洞的隔墙打通,再把另一孔准备用来当里间屋的窑洞的洞口封死,只留下窗户,于是一个套间窑洞就建成了。我把从李冬青家里弄来的那幅下山虎挂在了套窑的外间,窑洞顿时有了几分威风。

每孔窑洞的门窗都是新装的,刷上了棕红色的油漆,窑洞里刷上了白灰,窑洞前面的空场上铺了青石板,干这个工程一共花了我五百块大洋,有钱真的好办事,大掌柜那时候之所以把个狗娃山弄得像个破衣烂衫的穷汉,关键还是他没有钱,别看他也是方圆几十里没人不知的土匪大头目黑骡子,他确实没钱,是个名副其实的穷汉。话说回来,有钱谁还当土匪呢?我跟他不一样,我现在是有钱的土匪,有钱还继续当土匪吗?我没想这个问题,因为我不知道我除了继续当土匪还能干啥。

我们是过了秋天返回狗娃山的,伙计们都搬进了修葺一新的窑洞里,怀里揣着大洋,肩上扛着快枪,心里想着从今往后不再愁吃愁喝,一个个兴奋得像过年穿新衣放鞭炮吃饺子拿压岁钱的孩子。我从他们看我的眼神里,对我说话的神态里,以及对我的指示、命令一丝不苟的执行过程,处处都体味到了“权威”这两个字给人带来的难以言传的那种精神愉悦。拥有权威是一种极为美妙的享受,所以人一旦拥有了它,就会千方百计地占有它、保卫它,甚至付出鲜血和生命的代价也在所不惜。权威也并不是一旦获得便终身拥有的,权威往往受到来自不同方向和不同方式的挑战,没有挑战的权威并不是权威。我受到的最危险最直接的挑战来自于老牛头。

老牛头是山的名字也是老牛头这个人的名字。老牛头山离我们有五十多里路,老牛头是盘踞在这座山上的老土匪。我从来没有见过土匪老牛头,过去我曾经听大掌柜说过,老牛头惹不起,我们跟他们虽然井水不犯河水,却也处处小心谨慎地应付他们,逢年过节大掌柜还往往要派人给他送上一份礼,虽然有些低三下四,却也是为了求个安宁,不得已而为之。

我们搬回狗娃山不久,老牛头的人就找上门来了。他们来了三个人,一个人高马大的空着手,两个矮小瘦弱的抬着一个木箱子,他们在山下对我的哨兵说是受牛大掌柜指派,前来给我们送贺礼的,祝贺我们东山再起重回狗娃山。我的哨兵认真搜了他们,他们手无寸铁,于是我的哨兵就把他们带了上来。老牛头能给我们送贺礼,这可是地球倒转的新鲜事儿,听到这个消息伙计们纷纷围拢到我的窑前看热闹。

人高马大的看来是个小头目,后面抬着箱子的是小伙计。老牛头派人给我们送礼,不管怎么说也是让人惊讶不敢不重视的大事儿,我连忙出洞迎接。他们来之前我正跟奶奶在窑洞里筹划怎么对付保安团的事儿。保安团让我们把牙给拔光了之后,上面大为震怒,号召三乡五镇的财东们纷纷出钱出力,又由县政府和省政府拨了专款,重新把保安团组建了起来,人数也由过去的一百来人增加到了二百多人,新上任的保安团长四处扬言一定要报仇雪耻,把狗娃山上的土匪彻底灭绝不可。我们还藏在张家堡子的时候就听说经常有各种各样的人四处打听我们的下落,狗娃山动工修缮的时候也有人跑到山上探听我们的去处,当时我们藏到了张家堡子这个小山村里,出去跟农民没什么两样,不出去跟农民也没什么两样,他们做梦也想不到我们其实就在离县城八十里的张家堡子藏着。

现在看来关心我们的不仅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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