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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我的土匪奶奶-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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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念了一遍。他又说:“你知道啥意思吗?”

我就把我理解的意思对他说了一遍。他瞪圆了眼睛怔怔地看了我一阵,把他刚刚写好的回帖递给我:“你再念念我这上面写的啥?”

我一看他写的回帖差点笑了出来,老先生的字写得像一把麦草乱七八糟地扔到了纸上,笔画硬撅撅东勾西叉四处露头。再看他写的话语更好笑,前面是:“双店郝五斤朋有,你要会鹅鹅就等着,鹅没美髦,有啥事情见了面说。”下面落款是:“张家堡子张伊武”。

我一看这封回帖就掂出了他的分量,虽然他识几个字,不过也就是小时候在私塾背过几天“赵钱孙李、周吴郑王”的水平,人家来的信他根本就没看懂,“朋友”的“友”写成了“有没有”的“有”,“美髯”的“髯”他还写成了“髦”,当地话第一人称的发音虽然是“鹅”,可是写出来还是“我”,他却扎扎实实就把“我”写成了“鹅”。他是我们的房东,又是花花的爷爷,我不忍心他还没跟人家比胡子,就先在书信往来上跌个跟头留下笑柄,就对他说:“人家是听说你的胡子好,人家也长着胡子,要跟你约个时间比试一下呢,这件事情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你还跟人家说有啥事情见了面说,等见了面就晚了。再说了,你这上面的错字也多得很……”我又把他写的错别字一一给他点了出来。我那时候年龄小,不懂得照顾别人的面子,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张老爷子脸红得像秋天上了霜的大柿子,嘟囔着对我说:“你能得很你来写。”

我就着实不客气地拿起笔替他重新写了个回帖:“郝五斤先生台鉴:足下书信收悉,内情尽知,吾随时恭候,别无他事,唯候面晤。”下面是落款。我写的时候张老爷子就站在我的身后观看,边看边啧啧有声地赞叹:“没看出来,这娃娃写得一手好字嘛,这字写得功夫深了嘛。”其实不是我的字好,而是他的字太不好,所以看到写得稍微工整点的字就认为好得不得了。我的字也就是在私塾里描红描了两年的水平,他就惊讶得不得了。等到我写完帖子,他念了一遍又大惊小怪起来:“这娃娃文采好得很嘛,这才叫真人不露相,这么大点年纪文采就这么好,再往大长些还了得呢。唉,可惜了,现在没有科举了,要是考功名,这娃娃状元不敢说,探花榜眼稳定能取上。”从那以后张老爷子就对我刮目相看,认为我是难得一见的大文人、大才子。他之所以会对我佩服得五体投地,说到底还是山里人见识少。那时候识字的人更少,我们伙里就没有一个识字的,物以稀为贵,所以他才对我那半文半白的短短一封再普通不过的书信敬佩不已。

有人下了帖子要跟张老爷子比胡子的事儿很快传遍了张家堡子,山里人日子过得清寡,这一下可算是有事儿干有热闹看了。到了约定的那一天,村里几乎所有的人包括我们伙里的伙计都聚集到张老爷子家里等着看那个叫郝五斤的来跟张老爷子比胡子。这件事情勾起了所有人的好奇心,谁也想不出胡子怎么个比法,有的人说可能比谁的胡子长,也有人说可能比谁的胡子多,还有的人猜测可能要比谁的胡子白,大家议论纷纷,莫衷一是。有的人就直截了当问张老爷子这胡子到底怎么个比法,张老爷子自己也是一脸茫然,他也不知道人家要怎么样跟他比胡子。一直等到快到晌午的时候才见一头比狗大不了多少的小毛驴驮着一个比弥勒佛瘦不了多少的大胖老头进了村子,毛驴的后面跟着一个和我差不多大小的男娃子。张家堡子从来就少有外人光顾,这个老头一进村便有人主动过去问他是不是郝五斤,老头得意洋洋地捋着他下巴上那一大把二尺多长的胡须说:我正是郝五斤,专门来会张老爷子的。于是便有人大声传话:比胡子的对手来了……也有人主动给他带路,将他领到了张老爷子家。

张老爷子听说比胡子的人来了,连忙迎了出去。两人抱拳问候,各自做了自我介绍。张老爷子把他让进了院子,挺客气地把他往屋里请:“郝老哥,屋里头坐。”

郝五斤看看四周等着看热闹的人群,对张老爷子说:“就在院子里,几句话,说完了我就走,不耽搁你的事情。”

张老爷子只好让花花跟她奶奶搬了几张凳子出来,又把炕桌也搬了出来,请郝五斤在院子里就座。山里人忠厚好客,尽管对方是来跟他比试胡子的,张老爷子还是泡上麦芽绿茶,又端出蒸馍像招待贵客一样请他吃。这地方的人有个习惯,来了客人,先泡茶,再端馍,哪怕是马上就到吃饭时间了馍馍也得端上来,这有点像俄罗斯人,见了尊贵的客人先敬面包和盐。郝五斤进院子以后,跟他来的男孩把那头可怜的瘦驴拴到了院门外的槐树上。花花跟她奶奶赶紧把不知道啥时候准备下的苜蓿芽端出来给人家喂驴。这个季节正是苜蓿出芽的时候,鸡舌头一样的苜蓿芽从黄土里探头探脑地伸出来,给大地薄薄地抹上了一层嫩绿。苜蓿芽是宝,可以用来做菜疙瘩顶替粮食充饥,可以用开水焯一下拌上盐、醋、蒜当美味的小菜。不管是贫苦农民还是富有的财东,到了这个季节饭桌上都离不开苜蓿芽。

看到花花跟她奶奶把满满一箩筐苜蓿芽芽端给郝五斤的驴吃,我既心疼又感动,这正是山里人的忠厚朴实。而平川上的人却往往很看不起山里人,因为山里人比他们更穷,也比他们更老实忠厚。我绝对不是有意挑拨山里人跟平川人的关系,这个郝五斤的到来就是明证,人家长了一把好胡子,人家分外爱惜自己的这把好胡子,碍着你什么事了?你凭什么就非要跟人家比胡子斗气?看到他那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就更让我生气,他不过是个骑瘦驴的角色,却也要摆出坐八人大轿、骑高头大马的架势来,坐在小板凳上还要跷二郎腿,喝着人家的麦芽绿茶还摇头晃脑地说没有他家的花茶好喝。他之所以敢在张老爷子面前,敢在张家堡子全体村民面前这么张狂,根本原因就是因为他面对的是山里大胡子,而他是平川大胡子。

张老爷子面对郝五斤竟然也有些露怯,手足无措地不知道该干什么说什么。郝五斤却坦然自若,不时捋捋他那一大把胡须,偶尔端起茶杯呷上一口香喷喷的麦芽绿茶,慢条斯理地对张老爷子说:“我在川上就听说张老爷子的胡子留得好,人称美髯公,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人家明明是说客套话,张老爷子却当真了,立刻感动万分,连连谦虚:“这没有啥,没有啥,比不上郝老哥的胡子。”

我仔细看了看郝五斤的胡子,这家伙的胡子比起张老爷子的一点也不差,汉族人的胡子大都是下巴颏上一撮,像山羊,王葫芦就是这种山羊胡子,最多在两边的腮帮子上也各有一绺,像一个写倒了的山字。张老爷子跟郝五斤的胡子却不是这种样式,他们的胡子从一边耳根下面沿着下巴颏密密实实地连到了另一边的耳根下面,胡子还特别长,一直能垂到胸口。唯一不足的是这两个人的胡子毛色都不够纯,不是纯黑的,也不是纯白的,而是那种黑白相间的杂毛,这可能跟年龄有关,他们的年龄都过了黑胡子阶段,还没有达到白胡子阶段。也不知道留这一把大胡子有什么好处,他们却还为此来比试高低,真是闲得无聊。让我看来,这俩人的胡子都挺茂盛,吃饭睡觉洗脸肯定都挺麻烦,女人头发长了里面容易生虱子长虮子,不知道他们这一把长胡子里面有没有这些小动物,如果有,我想八成会有,那些小动物会不会趁他们睡觉的时候爬到他们的嘴里鼻孔里,因为胡子距嘴和鼻孔的距离比头发距嘴和鼻孔的距离近得多,虱子虮子要想到人的五官旅游,从胡子出发要便捷得多。想到这儿我对他们的长胡子有些恶心起来。

“张老弟,你可知道胡子跟胡子有啥不同吗?”

张老爷子茫然地说:“胡子嘛,都是胡子,有啥不同哩?”

“胡子是人身上的精华长成的,比方说我的胡子跟你的胡子就有不同,看上去都是胡子,我的是胡子你的充其量只能算是毛。”

郝五斤此话一出张老爷子顿时生气了,顾不上待客之道,忍不住骂了起来:“娘日死了,你这是欺负人的话嘛,我的胡子是毛,你的胡子就是胡子,我说我的胡子是胡子你的胡子才是毛哩。”

我们这些围观的人也觉得这个郝五斤实在有些欺负人,凭啥说人家下巴上长的就是毛,你的下巴上长的就是胡子?顿时嘘声四起,有人还起哄说:“都是毛,都是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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