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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辕忽然有点难过,他是在一个长辈面前卖弄自己微不足道的那些小小把戏,甚至是在挑战长辈的威严,而这个长辈对他,分明还有再造之恩。可这个长辈只是看着他胡闹,容忍他,虽然最主要是因为他的母亲,却一样有长辈的宽厚。
“暮皓。”楼辕回答,“草头暮,皓月千里的皓。”
沈鹿鸣微微颔首,淡淡笑着:“暮皓。继续说吧,暮皓。”
楼辕稍稍沉默了一会儿,才微微颔首:“那株植物,他们说叫牛耳吐珠的,其实叫牛耳抱珠。也不是什么嫁接的品种,是扬州特产的琼花而已。”
趾高气昂的小猫,收起了爪子,乖乖顺顺地,说该说的事情,忽然就少了那些嘲讽。
吴积白想,他居然没有嘲笑我们认不出琼花。而楼辕竟然也真的没有冷嘲热讽,反而是淡然起来:
“现在早过了琼花的花期,认不出来也是正常。只是因为我以前吃的药里有聚仙果,所以认得罢了。”
吴积白这才想起来,琼花还叫聚八仙,果实聚仙果,有通经络、解毒止痒的疗效。他还给楼辕使过这味药材,没想到自己这次却没认出来。不过倒是没什么抑郁的感觉,人谁无过嘛!
这样想着,楼辕已经慢吞吞的继续道:“琼花别名牛耳抱珠,苗老板故意给它改了个名字,很明显就是不想让人知道那是琼花。”
“为什么?”吴积白不假思索就问了出来,毫无疑问收到了楼辕一个蔑视的眼神——合着亮爪子与否,完全是区别待遇。这边还没吐槽完,就听楼辕慢悠悠继续了起来。而这“慢悠悠”和“慢吞吞”可不一样,“慢吞吞”的楼辕是收了爪子的,而“慢悠悠”的楼辕,则是最平常的状态,是那个心高气傲,又偏偏要装的气定神闲的楼五公子:
“之前有人怀疑过他是汉人吗?基本没有。所以如果说那是琼花,下一个问题是不是这花是哪里的?琼花是李唐扬州的特产,扬州又正好就是齐家的本家所在。他在苗疆这么多年,想来是不打算被一株植物暴露身份的。”
霍湘震微微蹙眉:“那他何必还要种琼花?既然这么怕露马脚?”自然不是他一个人有此疑惑,但只是他一个人问了出来。
楼辕微微侧头,伸手握住了霍湘震的手。当然,秀恩爱不是目的,他的下一句话就是轻轻巧巧的一个反问:
“你想我的时候,会不会睹物思人?”
在推理的时候还要秀恩爱……吴积白一捂腮帮子,这要是个悬疑小说,他绝对给差评!这秀恩爱的剧情太水沝淼了!
然而不管他怎么想,楼辕这个秀恩爱讲解法实在是成功,霍湘震一下子就明白了:
“所以他是故土难离,种琼花是因为依然惦念故乡!”
楼辕伸手,努力地够到霍湘震的脸颊,捏了一把:“不错,很聪明!”
沈鹿鸣颇为无奈地一挑眉,摇了摇头:“你爹知道么?”
楼辕收回手,微微浅笑:“沈伯伯觉得呢?”
沈鹿鸣也知道楼辕家的情形,只摇了摇头,猜到了楼止至放任霍湘震和楼辕狎昵,是因为想让楼轩收心继承家业:“这个老匹夫啊,连自己儿子都算计到了。”
不置可否,浅浅莞尔。楼辕知道沈鹿鸣这意思是,小去到底看上了楼止至什么。
谁知道呢?那么久远的事情了,他都已经及冠。所以,还是说一些现在的事情吧。楼辕有些生硬地转回了话题:
“苗老板是齐家人的事情,我原本不是很确定。但是我看到苗姑娘的眉眼间和他有很少一点相似,所以,猜测起来,大概不是亲生父亲,而是父辈亲戚,也就是叔父吧。”
苗秀儿微微怔愣,伸手摸摸自己的眉毛眼眶,有些不敢确认。楼辕却依然很淡很慢道:“还有就是,苗姑娘有没有奇怪过,南诏这么大,贩卖毒蛊的也这么多,李唐齐家为什么只和你们独龙坛合作?”
这个问题她当然没想过。习以为常之后,很多事情就是天经地义。
“其实很简单,因为齐家和虺柰娘足够熟悉。”楼辕说的轻巧,“五龙坛说,虺柰娘当初是五龙坛巫姑,因为爱上了一个汉人,沦落至斯。或许‘沦落’这个词用的不好,但就是这样一个处境吧。当时我以为沈伯伯是被她抓起来严刑拷打了还是怎样,特意问过阿猫阿狗,可他们告诉我,那个汉人并不是沈家的人。”
“自然不是,”沈鹿鸣微微笑道,“我沈家小辈的事,我还是知道些的。何况我也早就和沈家没什么关系了。”
也就是说,若此事真的关乎沈家,他反倒不会插手。楼辕不是很清楚沈鹿鸣和沈家的旧事,也没有置喙多言。只是觉得这个多情的神仙,一直有一些别人不解的无情。
但这些,容不得他一个小辈说三道四,于是只是继续道:“其实想想也很简单,五龙坛与我赵宋联盟交好,对于李唐来说便是如芒在背。若拉拢不得,那不如覆灭现有的五龙坛,换上一个新的、和李唐交好的朝廷,日后若是和赵宋开战,也不至于腹背受敌。”
霍湘震微微低头看楼辕,不明白他为何会想到这里,楼辕却继续道:
“苗疆一家客栈里,种着李唐齐家所在之地特产的琼花;齐家和独龙坛一直有所来往;独龙坛的大祭司以前是五龙坛的人;齐家有让南诏改头换面的心思……这四个条件放在一起,你们会想到什么?”楼辕说,忽而又道,“再加一个,史载李唐武曌氏时期,曾经遣送一批李姓宗嗣发配岭南,赐姓‘虺’,李氏祖籍除名,编入流人籍。”
会想到什么?虺柰娘是李姓宗嗣后代?
沈鹿鸣已经慢慢开口:“二十年前,李唐齐家派人来到南诏,意图分化五龙坛。虺柰娘是当时的巫姑,虽然她自己不知,但也有李唐皇族血脉,所以……被作为了目标。”
沈鹿鸣说起这些事,竟也是满面苦笑:
“暮皓,你知不知道那人的手段和你利用秀儿倒是很像?只是他比你龌龊多了。
“诈死骗柰娘去偷五龙坛记载禁术的书籍,谎称其中有复生之术。然后引当时的大祭司前去阻止,再暗中施以杀手,使柰娘和五龙坛上下全都以为大祭司是死于柰娘之手,逼柰娘走投无路,也因为他的‘死’,对五龙坛心生怨恨,继而成立独龙坛,等待有朝一日,取五龙坛而代之。
“这样的一个南诏,就算不是与李唐结盟,也会因为内耗而再无抵抗之力。所剩去路不是依附李唐,便是被李唐吞并。”
第五十六章 此变寒心()
十几二十年前的谋划,被沈鹿鸣轻描淡写地一语道破。大祭司眉头微蹙,他虽然早就知道了独龙坛的存在,但是却从未发觉过它有什么威胁。沈鹿鸣所说,听起来让人心惊肉跳,可实际上,他却并没有这般感触。
楼辕也是淡淡莞尔:“只是齐家实在是高估了虺柰娘。她虽然恨五龙坛,可是事实上,从来没动过灭五龙坛的心。人都说女子虽弱,为母则强。更重要的是,一旦为人父母,便轻狂不得了。有了女儿,虺柰娘所想的,是如何好好活下去。”
所有的人,都不自觉看向了苗秀儿。只有吴积白在想,楼辕说这话时,一定是没有想过,他纵使是为人父母了,也是轻狂了一辈子。
因为他的一辈子很短,短到根本没见过自己的孩子。
吴积白想着,看了看霍湘震,微微摇头。其实就算是放任他留在这里又能怎么样呢?不过是短短几年罢了。“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这句话放在霍湘震和楼辕身上,真是再合适不过。
但现在没人知道。
包括楼辕自己。
于是楼辕也只是继续慢慢地说那些陈年旧事。
“如果我所料不差,当年的事情应该是这样:虺柰娘有孕,女儿就是苗姑娘你。或许是你的叔父觉得齐家有负于虺柰娘,所以来到了苗疆,开了客栈,照顾苗姑娘你。我猜他们兄弟两个,样貌上该是有七八分相似的,虺柰娘自然是认出了他。至于有没有想通当年那个毒计,也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说罢,略略停下片刻,和沈鹿鸣对视。沈鹿鸣依然是仙风道骨,微笑着称赞:
“暮皓,楼家有你,大事可成。”
楼辕微微摇头,淡淡苦笑,仿佛不过是谈论别人的事情:“成不成的,我也不过是个工具而已。”
他不愿多说,便住了口。霍湘震听他这话,隐约觉察了一丝半缕的怪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