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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氏、胡柳三个人也站了起来,低着脑袋。他们懂得这是纪念牺牲了的兄弟姊妹的。胡柳心中一酸,眼泪就滴出来。她拿手拽住妈妈,妈妈也在擦眼泪。默哀完了,周炳就站出去,面对着大家,逐条解释广东工农民主政府的施政纲领。他本来准备了一些纸片片,也没掏出来看。那些纲领都在他脑子里面了。他讲的时候,也不是在演说,而是在聊天。每解释一条纲领,他都联系到面前的一个人,有时提到陶华、马明、马有、邵煜、丘照、王通、区细他们做工的情形,有时提到胡源、胡柳、胡树、胡松他们种田的情形,有时提到死难的英雄区桃、周金、李恩、杨承辉、何锦成、孟才、杜发,有时把那些工贼、走狗王九、梁森、陈文雄、林开泰、郭标抓出来示众,好象他在说一篇复杂离奇的《东周列国》,把大家听得都入了迷,——不知不觉地,那盏煤油灯也点干了。胡柳连忙添了煤油,又故意把灯头扭大了一点,这样一来,她看周炳就看得更清楚。她听说周炳很会演戏,可是她没看过。她知道周炳很会说话,可没想到他知道的事情那么多,那么深,讲起来那么动听。她想周炳的胸襟那么广阔,简直像木鱼书中所说的,满腹经纶的大人物一般。她把周炳看了又看,觉着他这阵子已经不是一个漂亮和俊俏的教书先生,倒是一个魁梧、威武、有胆、有识、凛然不可侵犯的英雄人物了。
队长陶华在一旁,看见大家都定着眼,张着嘴,满脸振奋,专心专意地静听,也不免心中叫好。周炳讲完了,回到座位上,大家也不用队长宣布,就十分热烈地讨论起来。大家都觉着只有这个政纲,才说了他们心里面的话儿。这才是他们自己的政纲。这又只有中国共产党才提得出来。要扫除他们的贫穷、饥寒、屈辱、痛苦,只有实行这个政纲。胡源、胡王氏老两口子也情不自禁地插起话来了。大家尽情尽意地议论了一番之后,区细提出问题道:
“这政纲好是好了。可是凭谁来实行呢?如今广州大城还不知落入谁人手中,——可是不管它落入谁人手中吧:陈济棠是不会实行的,张发奎跟咱们还记着仇,看来蒋介石跟何应钦便不会实行了。到底凭谁来实行呢?”迫击炮丘照心中不忿,就顶他道:“你长颈鹿真是聪明一世,懵懂一时!咱们工农政府的施政纲领,自然是咱们自己来实行,还要凭什么别的谁呢?”茅通马上应和道:“说的是,说的是。我就是这个心意!”马后炮说:“口讲容易,实地做却难。两年前,咱们有了政府,可是没保卫得住。如今政府是人家的呵!”队长华佗也开腔了,说:“正因为这样,刚才周公讲过的。咱们首先就要夺取政权!没有这个政权,什么也谈不上。”参谋长孔明很高兴地支持了队长的意见,说:“咱们成立赤卫队,就是为了打江山,夺取政权!不的话,要这赤卫队干什么?”急脚松年少气盛,听说要打江山,早已喜得心花怒放,说:“要干,马上就动手干!拿下乡公所不费事儿,拿下区公所也没什么大不了,只是不知道拿县城怎么样!”他哥哥树叔比较老练,就教训他道:“你倒是好!把事情看得这么容易!是跟你玩泥沙一样么?”煜嫂也说:“树叔说得对。两年前,咱们就拿下过省城。可是咱们保不稳,一下子又丢了。目前,咱们的力量还没那时候大呢!”区细听见胡树和邵煜这样说,也就表明自己的态度道:“可不?我看要夺取政权,根本就没有希望!”马有又接着说:“的确没有什么希望。震光小学的老师丁献到处对人家说:共产党真正反帝、反封建,解决民生问题,对工人农民,大有好处。可是现在共产党完了,没有了,社会要永远黑暗了,人只有永远悲伤,永远不幸,永远痛苦,没法儿解救了!听他这番话,他对共产党是好的,可惜……”丘照按捺不住,打断他的话道:“可惜你相信了他的话,我可不听他的鬼话!咱们一定要象周公刚才说的那样,把政权拿过来!你瞧吧,咱们就是拿得下!”马明给丘照撑腰道:“咱们没保住省城,是因为大家还不齐心。咱们人少,敌人兵多。省城的工人还有许多没参加赤卫队的,有许多机器工人倒反过来跟咱们打仗呢!”陶华也说:“是呀。四乡的农民也来得很少。有许多地方的红军都没有赶到!”这样,夺取政权有没有希望,两方面就展开了激烈的争论。周炳一面听、一面想,后来就说:
“目前没希望夺取政权,这倒是真的。可是我从这个没希望里面,却看出了无限的希望。你们想想看,目前中国乱成这个样子:外国人天天欺负咱们,军阀们天天互相残杀,谁也活不下去,正是天下英雄,纷纷揭竿而起的局面。咱们震南新村有了赤卫队,别的地方就没有赤卫队?只看你对无产阶级革命忠心、不忠心,只看你对敌人有韧劲儿、没韧劲儿。是忠心的,有韧劲儿的,就一定会坚持下来,只等共产党一来,就能一齐出动。我看夺取政权也不难!我看这里面就有无限的希望!”
大家都知道他演戏拿手,大家都听过他的清亮甜厚的嗓子,可是大家都诧异他这几句话怎么说得这么深厚,这么雄壮,这么好听!他最后说到“希望”两个字的时候,伸手轻轻在空中一抓,好象已经把那“希望”牢牢地抓在手里。同时他这一抓,又把这群野马似的汉子的心抓住了,拴定了,叫大家呆呆地望着他的拳头,动弹不得。
正在这个时候,给他们放哨的豪爽少年区卓带了三个中年男子从外面走了进来。大概这些来客已经听见了周炳所说的话,一跨进门槛,看见墙上悬挂着鲜艳夺目的红旗,就说:“好极了!对极了!有骨气!有胆识!”周炳一望见他们,就象孩子见了亲娘一样,连蹦带跳飞奔过去,扑倒在他们身上。大家跟着望过去,见冼鉴、冯斗、谭槟三个共产党员一齐出现,象从天上掉下来的一般。大家也不管这时候是什么时候,这地方是什么地方,一齐欢呼叫闹起来。大家问了他们数不清的许多问题,也回答了他们数不清的许多问题。他们也问了每一个人数不清的许多问题,同样回答了每一个人数不清的许多问题。又笑、又骂,又赞、又叹,像雷鸣似地一阵阵轰起来,传到左邻右里,传到螺冲和前冲,一直传到东沙江堤岸上去。足足闹了一个更鼓,才稍为静了下来。大家兴头没过,只管张大嘴巴笑,兴奋得不得了地在听着客人说话。冯斗说他在广州、韶关这条线上走货车,昨天才从韶关经过翁源回到广州,可惜没见着马有和区细,更不用说关杰了。他又说沿路的军队的确勒索得很凶,可说五里一关、十里一卡,不过只要老板肯花钱,还是走得通的。不单是走得通,沿路还可以买到各种各样的长枪、短枪、手榴弹,甚至还可以买到机关枪呢!他弯着那又高又瘦的身躯,眯起一只眼睛,象在放机关枪一样,引得大家开怀大笑。谭槟也给大家说了他怎样在南海、番禺、顺德一带地方组织农民武装的故事。他的确象传说中的那个英雄一样,又矮又圆,满嘴胡须,一口台山话,一身黑衣服,掖着两条枪,威武得很。大家要看他的枪,他就撩起黑衫给大家看。他说他的确在震北村出入过,也的确到过宝安县的深圳和香山县的前山,可惜他不知道周炳要找他,因此没有等候。他知道许多愚蠢的地主和脓包的军官的故事,一说起来又是嬉笑怒骂,妙趣横生。他说他本来老早就要攻打省城,可是现在,他宁愿等一等。因为看样子张发奎明、后天就要打到观音山,他想让张发奎跟何应钦、陈济棠他们干一场再说,这又引得大家开怀大笑。“研究家”冼鉴又是另外一种风格,他沉静严肃,雄才大略,先谈蒋介石和冯玉祥之间的战争,又谈广东陈济棠和广西李宗仁、白崇禧,汪精卫派的张发奎之间的战争,随后又谈到国民党所挑起的反对苏联的战争。往后,他又使唤一种愉快的心情,激动的语调谈到毛泽东同志在赣东南成立苏维埃政权、扩大红军和土地革命这些惊天动地的大事情,听得大家连眼睛都不眨一眨,不知不觉到了天明。刚认得出路,他们就要走,大家把他们揪住、拽住、拖住、抱住,哪里肯放!后来他们答应将第一赤卫队的情况报告南、番、顺特委;留下了仙汾市的几个临时地址;又约定了半月后,如果他们不来,至少也叫如今在顺德县容奇镇做缫丝女工的黄群来碰一次头;大家才勉勉强强地松开手把他们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