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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名字叫红 -[土]奥尔罕·帕慕克 著-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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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来瞧瞧,这次你给我们带来了些什么?”他说。
  “你那个懒惰的儿子还在睡吗?”
  “他怎么可能还在睡?他一直在盼着,等着你的消息呢。”
  屋子里暗极了,每次来,我都觉得自己好像走进一座坟墓。谢库瑞从来不问他们在干嘛,但我总是和她这么说这个家,叫她一点儿也别考虑回到这座坟墓。很难想像可爱的谢库瑞曾经是这个家的女主人,与她调皮捣蛋的儿子们一起住在这里。屋里散发着沉睡与死亡的气息。我走进另一个房间,走进了更加黑暗的地方。
  这里伸手不见五指,我甚至还没完全信拿出来,哈桑就从黑暗中冒出来,一把从我手里把信走了。像往常一样,我让他自己一个人读信,以满足他的好奇心。他很快就从信纸上抬起了头。
  “没别的了吗?”他说。他明知没别的了。“只有短短一段。”他说,并读道:
  黑先生,你来我们家,一坐就是一整天。然而我却听说你还没有为我父亲的书动笔写一行字。不完成我父亲的那本书,就千万别空抱任何希望。
  手里拿着信,他责备地瞪着我的眼睛,好像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不喜欢这间屋子里的寂静。
  “再也没有半个字提到她已婚,或是她的丈夫会从战场回来的事。他说,”为什么?“
  “我哪知道为什么?”我说,“写信的又不是我。”
  “有时候我甚至会怀疑这一点。”他说,把信和十五枚银币一起给了我。
  “有些男人钱赚得愈多反而愈小气,但你不是这样。”我说。
  尽管有着阴沉的坏样子,但这个男人身上依然有着魔鬼般聪明的一面,你去想想吧,为什么谢库瑞仍会接受他的信。
  “谢库瑞的父亲在编什么书?”
  “你知道是什么书!他们说所有的钱都是苏丹陛下给的。”
  “细密画家为了那本里的图画正自相残杀。”他说,“是为了钱还是——真主责罚——因为那本书亵渎了我们信仰?他们说只要看一眼那些图画,就会立刻让人瞎眼。”
  他嘴里这么说,脸上却带着一抹微笑,我知道不该把他的话当真。就算那是一句当真的话,至,我有没有把它当真对他来说一点也不重要。哈桑和许多仰赖我为他们居中传信的男人一样,当他的自尊受伤时,就会小瞧我。我呢,则尽我的职责,装出一副沮丧的样子来让他们高兴。姑娘们则相反,当她们的自尊受伤时则会抱着我哭。
  “你是个聪明的女人。”哈桑以为自己伤了我的自尊,想要安慰我,“快把信送去,我很想知道那个蠢蛋的回应。”
  当下,我很想说:黑没有那么蠢。“遇到这种情况,让敌对的追求者互相吃醋可以替媒人艾斯特多赚很多钱。不过我怕他们可能会勃然大怒。
  “街角不是有个鞑靼乞丐吗?”我说,“他太不要脸了。”
  为了不再和瞎子纠缠,我从街的另一头走,正巧经过一大早的鸡市。为什么穆斯林不吃鸡头和鸡爪?因为他们很奇!我的祖母,愿她安息,以前常说当他们刚从葡萄牙来到这里时,鸡爪便宜得不得了,他们就经常煮鸡爪吃。
  来到麦尔阿拉勒,我看见一个女人骑在马上,身边跟着奴隶,像个男人似的直挺挺地坐着,骄傲得鼻子翘得高,或许是某个帕夏的妻子或有钱人的女儿。嗨,如果库瑞的父亲没有全身心地投入到书本中去,如果她的丈夫带着战利品从萨法维战争回来,她也能活得像那个高傲的女人。她比任何人都应该过这种日子。
  转入黑家的街道后,我的心跳突然加速。我真的希望谢库瑞嫁给这个男人吗?我已经成功地让谢库瑞与哈桑保持联系,同时却又让他们离得远远的。但这个黑又如何呢?他在各方面似乎都是脚踏实地的人,除了对谢库瑞的爱情之外。
  “卖布的——”
  我很喜欢替受寂寞所苦的恋人和找不到妻子或丈夫的人传信,这种快乐拿任何东西来我都不换。就算知道会收到最坏的消息,在他们开始看信的一刹那,心里都会因希而发颤。
  谢库瑞在信中完全不提丈夫的归来,并且为她的警告“别空抱任何希望”设置了一个条件,这当然使黑更有理由地充满希望了。我满心欢喜地看着他读信。他高兴得心神不宁,甚至有点惊惧。他退回房里写回信时,我,身为一个聪明的布贩,解开了我那用来装样子的布包,从里面拿出一黑钱包,企图推销给黑那好奇心很强的女房东。
  “这是上好的波斯绒布做的。”我说。
  “我儿子就死在与波斯的战争中。”她说,“你送谁的信给黑?”
  从她的脸上我可以看出,她正想尽各种办法撮合英勇的黑与自己瘦巴巴的女儿,或者天晓得谁的女儿。“没有谁。”我说,“他一个可怜的亲戚重病,躺在巴拉姆帕夏疗养院里,需要钱。”
  “噢,老天,”她说,语带怀疑,“这不幸的人是谁?”
  “你的儿子怎么死在战场上的?”我执拗问。
  我们充满敌意地对视。她是孤零零的寡妇,生活一定过得很苦。如果你也像艾斯特一样,成为布贩兼信差,很快就会学到,只有财富、权力和传说中不可议的爱情故事才会激起人们的好奇。其他一切只不过是忧虑别离、嫉妒、孤独、敌意、眼泪、谣言和无止无尽的贫穷。所有这些都很相像,就和家里摆设的这些物品一样: 一块褪色的旧织锦地毯、搁在空烤盘上的一支勺子和一只小铜锅、倚在火炉边的钳子与煤灰箱、一大一小两个破旧的柜子、一个立在那里为了掩饰寡妇孤独生活的包头巾架,以及一把用来吓跑小偷的旧剑。
  黑高高兴兴地拿着钱包回来。“买布的女人。”他说,刻意讲给好奇心很强的女房东听,“把这带去给可怜的病人,要是有回信的话,我等。今天一整天我都会在姨父人家。”
  实在没必要玩这些游戏,一个像黑这样年轻勇敢的男人,得到了暗示,送出了手帕和信,为自己挑选一位姑娘,这实在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又或者,难道他真的在觊觎女房东的女儿吗?有时候,我一点也不信任黑,害怕他在残忍地欺骗谢库瑞。不然为什么一整天与谢库瑞呆在同一座房子里,他却办法给她任何暗示?
  一走外头,我便打开了钱包,里头有二十枚银币和一封信。我对信的内容好奇极了,几乎是跑着去到哈桑家的。菜贩在他们的店门口排出了包心菜、红萝卜等蔬菜。尽管大棵的韭葱在呼唤着我去把玩它们,我却连摸都不想摸。
  我转进小巷,看见鞑靼瞎子等在那里准备再次骚扰我。“呸。”我朝他的方向吐口水,仅此而已。为什么这刺骨的寒风不冻死这些下贱货?
  哈桑默默读信时,我几乎耐不住性子了。最后,终于忍不住冒出一句:“怎样?”于是他开始读给我听:
  我最亲爱的谢库瑞小姐,你要求我完成你父亲的书。你要知道我没有别目的。我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到你家来的,而非如你先前所说的,是要来骚扰你。我非常清楚对你的爱是我自己问题。然而,由于这份爱,我怎么也无法好好拿起笔来写作你父亲——我亲爱的姨父——要求我为他的书所写的故事。每当我感觉到你在屋子里,我就全身发呆,无法为你父亲效劳。关于这一点我想了很久,有一个原因: 十二年后,只有那么一次,当你在窗口现身时,我才见到了你的容颜。如今,我很害怕自己会忘却那个影像。如果能够再一次就近清晰地见到你,我就不会再害怕忘记你的模样,而能从容地完成你父亲的书。昨天,谢夫盖带我去吊死鬼犹太人的废弃空屋,在那里不会有人看见我们的。今天,在你认为合适的时间,我会去那里等你。昨天,谢夫盖还告诉了,你梦见你的丈夫已经死了。
  哈桑嘲弄地读着信,念到某些地方时,他会扬起原本已经很尖细的嗓音,甚至比女人的嗓音还尖细;遇到某些地方,他会用颤抖的声音模仿一个失去理智的恋人的恳求。他讽刺了黑用波斯文写的“再见你一面”的要求。他说:“黑看到谢库瑞给了他一丁点儿希望,马上就开始讨价还价了。这种精打细算的做法实在不是一个真正的恋人会做的。”
  “他真的爱上了谢库瑞。”我天真地说。
  “你的话证明你站在黑那边。”他说,“如果谢库瑞写到她梦见我哥哥死了,表示她接受了丈夫死亡的事实。”
  “那只是一场梦。”我像个傻瓜似地说。
  “我知道谢夫盖很聪明又很会骗人。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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