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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名字叫红 -[土]奥尔罕·帕慕克 著-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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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无意中犯下巨大孽的人一样,恐慌得近乎要崩溃了。“
  “巨大的罪孽是什么?”
  “当我问他同样的问题时,他讶异地瞪大眼睛,好像说:你的意思是你不知道?这时我才明白我们的朋友老了很多,我们也一样。他说,不的姨父在最后一幅画中,厚颜无耻地使用了欧洲的透视法。画中的物品不是依照它们在安拉心中的位置依次所绘,而是根据肉眼所见的形态——如同法兰克人的画法。这是一项很大的罪孽。第二项罪,则是把苏丹陛下——伊斯兰的哈里发—画成和一条狗同等大小。第三项罪,也是关于撒旦描绘成相同的大小,甚至把他画得模样讨人喜。不过,比起这些,最严重的一道罪——在我们的绘画中引进法兰克技巧的必然结果——则是要依照真人大小描绘苏丹陛下的肖像,还要画出他脸上所有的细节!正如偶像崇拜者的作为…或者,就好像基督徒画在教堂墙壁上日夜膜拜的‘肖像’一样,那些无可救药的异教徒,天生忍不住去崇拜偶像。这一点高雅先生清楚,毕竟你的姨父告诉过他许多关肖像画的事,于是他深信肖像画是最严重的罪孽,并且将导致穆斯林绘画的灭亡。我们一面走下街道,高雅一面跟我解释这些话,我们没有去咖啡馆,因为他称店里的人诽谤崇高的传道士先生及我们的宗教。走着、走着,偶尔他会停下来寻求我的帮助,问我这一切到底是否正确,有没有任何解决的方法,我们是不是逃不过地狱酷刑。他不时突然悔恨交加地捶打胸脯,然而我却突然发现自己一点都不相信他。他是个假装后悔的大骗子。”
  “你怎么知道?”
  “我和高雅先生打小就认识。他是个正直而安静、平凡而又无趣的人,和他的镀金作品一样。当时站在我面前的人,看起来甚至比我们认识的高雅还要愚,还要天真、虔诚,也更为肤浅。”
  “我听说他也和艾尔鲁姆教徒们走得很近。”黑说。
  “没有一个穆斯林会因为无意间犯了一项罪孽,就如此地捶胸顿足。”我说,“一位虔诚的穆斯林晓得真主是公正而明理的,他会分辨仆人的内心真意。只有脑袋像豆子一样大的白痴,才可能相信不小心吃到一口猪肉就得下狱。总之,一位真正的穆斯林明白,打入地狱的恐吓是用来吓别人的,而不是用来吓唬自己的。高雅先生就是在故意这么做,你们懂吧,他想吓唬我。教他可以这么做的人正是你的姨父,这也是我当时才明的事情。现在,老实告诉我,我爱的细密画师弟兄们,鲜血是不是已经在我眼里凝结了,我的眼睛是不是正在失去它的光彩?”
  他们把油灯拿到我脸旁,凝神观看,露出外科医生般的关心和同情。
  “看起来毫无改变。”
  道这三个紧盯着我瞧的人,将是我在世上看到的最后一幕?我知道自己到死都不会忘记这一刻。接着我说出了下面的话,因为除了后悔之外,我仍怀抱一线希望:
  “你姨父故作神秘,好让高雅先生察觉自己涉入了某项禁忌计划。他遮住最后一幅画,只向每个人显露特定的一小部分,要我们在那作画——他故意为这幅画营造神秘的气氛。对孽的恐惧根本就是姨父一手灌输进去的。最先散布亵渎之罪的想法,造成众人躁动恐慌的人,是他,而不是那些一辈子没看过手抄绘本的艾尔祖鲁姆信徒。然而,一位良心清白的细密画家有什么要害怕的呢?”
  “当今时代,一位良心清白的细密家需要害怕的事情可多了。”黑自以为是地说,“的确,没有人可以反对细密画艺术,是图画为我们的信仰所禁止。过去波斯大师的插画,甚至赫拉特伟大画师们的经典作品,因为终究被视为页缘装饰的延伸,不会有人反对。人们认为它们的功用在于加强文之美与书法之雅。而且,老实说,谁会去看我们的饰画?然而,当我们开始使用法兰克的技法后,我们的绘画变得不再着重装饰花纹或繁复图案,而更接近简单明了的肖像。这正是荣耀的《古兰经》所禁止、我们的先知所反对的行为。苏丹陛下与我的姨父都非常了解这个道理。我的姨父便是因此而遇害的。”
  “你姨父被杀的原因,是因为他害怕了。”我说,“就像你一样,他开始声称手边正在进行的最后一幅画,并没有违逆宗教或圣书……刚好给艾尔祖鲁姆教徒一个好借口,长久以来,他们一直焦急地寻找一切违逆宗教的证明。高雅先生与你姨父是一对完美的搭档。”
  “而杀死他们两人的家伙就是你,是不是这样?”黑说。
  刹那间我以为他会揍我,但在短短的片刻,也知道关于姨父的遇害,美丽谢库瑞的新丈夫实在没什么好抱怨的。他不会打我,就算当真动手,我也不会在乎了。
  “苏丹陛下渴望编辑一本受到法兰克艺术家影响的手抄本,彰显他的威势。”我执拗地继续说,“事实上你姨父的企图也不减于苏丹,他想制作一本具争议性的书籍,内容隐含禁忌,满足他个人的骄傲。他在旅行途中看到了法兰克大师的绘画,不禁感到一股卑躬屈膝的敬畏,于是深深迷恋上了这种艺术风格,一天到晚向我们嘘——你一定也听过那一大堆透视和肖像画的胡扯。在我看来,我们的书没有半点有害的东西,也没有任何为我们宗教所不容的东西……他自己清楚得很,所以才假装在编辑一本禁忌之书,满足个人的虚荣……能够在苏丹亲自首肯下领导如此险的工作,其中的意义对他而言不下于对法兰克大师的画的崇拜。没错,如果当初我们作画的意图是为了挂在墙上公开示,那么或许真的有亵渎的味。然而,书中没有任何一幅画让我觉得它抵触了宗教、背弃了信仰或对宗教有所不敬,或有一丝一毫的禁忌。你们有这些感觉吗?”
  我的视力在不知不觉中慢慢消失,还好感谢上天,我仍然依稀可以看见我的问题让他们起了很大的疑心。
  “你们下不了决心,对不对?”我洋洋得意地说,“即使你们暗中相信我们绘制的图画中,隐含污蔑的痕迹或亵渎的阴影,也不愿意接受这个想法,更不会说出来,因为如一来,等于亲手把证据交给指控你们的艾尔祖鲁姆信徒等宗教狂热分子。另一方面,你们也无法大声宣称自己如初降的新雪般纯洁无瑕,因为这么一来,意味着必须放令人目眩神迷的骄傲,放弃那种参与一项隐匿、神秘、禁忌行动的沾沾自喜。我后来才发现自己享受着这种骄傲。你知道我是如何察觉的吗?就在我半夜把可怜的高雅先生带到这间苦行僧修道院的时候!我借口说在路上走这么久快冻僵了,带他来了这里。事实上,我很高兴向他展示我是一个自由思考的海达里耶怀旧人士,甚至,我渴望成为一位海达里耶信徒。我想让高雅知道我是苦行僧教派的最后一位追随者,这个教派奉行奸、吸食大麻、流浪等各种离经叛道的行为。我以为等他发现这个事实,会更加害怕并尊敬我,从此吓得不敢再到处乱说话。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结果正好相反。我们弱智的童年友伴憎恶这个地,并且很快认定,各种关你姨父的亵渎指控都千真万确。所以,我们挚爱的学徒同侪,本来还哀求着:”帮帮我,告诉我,我们不会下地狱,让我今晚睡得安稳。‘却转而用一种全新的恐吓语气强调:“这么做是不会有好结果的。’他坚信我们在最后一幅画中背离了苏丹陛下原初的命令,届时陛下也绝不会容忍此等罪行,他也坚信所有这一切都会传进艾尔祖鲁姆的教长传道士耳朵里的。要让他相信这一切都是虚乌有是不可能的。我知道他会向传道士的昏庸追随者全盘托出,夸大姨父的荒诞思想、公然冒犯宗教,以及把魔鬼画成迷人的模样等等,而他们自然会相信他的每一句无稽之谈。不用我多说,你们也知道,自从成为苏丹陛下眼前的宠儿之后,不只艺术家,整个工艺匠社群对我们都又羡又嫉。如今他们将幸灾乐祸地异口同声道:”细密画家们已经陷入异端邪说。‘不仅如此,姨父与高雅生之间的合作更证明了大家的诽谤是正确的。我之所以说’诽谤‘,是因为不相信我的弟兄高雅针对这本书及其最后一幅画的指控。就算当时,我也不能容忍有人指责你已故的姨父。我认为苏丹陛下放弃奥斯曼大师,转而偏爱姨父大人,是颇为恰当的抉择。即使到不了姨父那程度,我也相信他口沫横飞对我描述的法兰克大师及其艺术技巧。过去,我曾经深信不移,认为我们奥斯曼画家以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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