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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获-2007年2期-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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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陌生了,可他们还在继续往前走。她心里害怕,与他们的距离越缩越近,其实他们早已经发现她的尾随,可他们不是害羞吗?还有意加快速度,好摆脱她。大街上就出现一人追,数人逃的情景。最后,他们进了一所院落,院内一幢小楼,里外都张贴了大字报。舒拉惊魂未定,又怕被他们甩掉,找不到回家的路,墨汁淋漓的大字从眼前过去,不晓得写的是什么。等她心神稍安,有几幅古怪的画,约略进了眼睑,却更加不懂——一颗绿色的太阳,底下有一立一背两个人,立着的是小孩,背着的却是大人,题字为“西边出了个绿太阳,我背爸爸去买糖”……暮色将至时她终于回到家中,当她看见熟悉的街景,不由奔跑起来,差一点撞上一辆自行车,骑车人斥骂道:小姑娘寻死啊!经过这场历险,舒拉再不敢尝试别的,她只能坐在家中,面对四壁苦思冥想。 
  无论舒拉怎么看不上舒娅,有些事情还是得靠舒娅。比如,舒娅能够搞到批判电影的票。电影院在革命之初沉寂了一段,又开始放映电影,是以批判的名义,这可是上海市民最踊跃参加的革命了。通常都是团体组织包场,但总是会有散票遗漏出去。舒娅就有办法弄到票子。当然,她总是要与她的伙伴分享。在母亲的干预下,她也带舒拉去过几回。可是终于有一次,舒拉被拦住,不让进场,因为她显然是个孩子。舒拉愤怒地冲着检票员喊:革命不分年龄!人家根本不理她,只得一个人悻悻回家。舒娅还带舒拉去文化广场参加批判大会,这一回,舒娅也没有票,但可以混呀!因门口的秩序总是混乱的,趁着乱一拥而入。她们冲进去过一回,舒拉一下子被震慑住了。人海上面,是红旗的海洋,再是口号声浪此起彼伏,发言人言辞锐利,情绪激奋。但时间长了,终有些单调,舒拉绷得很紧的神经渐渐松弛下来,有一阵,她似乎迷糊了。可是这时候,又有另一种气氛激动了她,那就是天已向晚。离地面很高,直抵穹顶的窗户外面,天空沉暗下来。会场里灯火通明,更显出了夜色。多么不寻常呀!这么晚了,还没有回家。场面的恢宏,再一次感染她。人和旗帜的颜色都带了一种暖色调,由这色调舒拉联想起外面的街道,楼房,弄堂——那是无尽伸延的阡陌,铺开在酱黄的路灯下,她忽有些鼻酸。但第二次冲会场就没那么幸运,门口由纠察队手挽手地连成围墙,顶住企图拥入会场的人群,其中就有舒娅舒拉。这一回,舒拉喊的是“革命不要门票”,同样无济于事,也是悻悻回家。这就是舒娅向舒拉输入的革命。 
  和任何革命的输入一样,舒娅在带来进步的同时,不可避免地,也捎来了历史的“垃圾”,那就是书!这些书一半是从抄家物资中流散出来的,另一半则是来自无人管理的图书馆,因此,上面或是盖着图书馆的公章,或是私人的藏书章。也有些是没了封面,甚至只剩下大半本,那就是从废品收购站拾来的。总之,都是“破四旧”的那个“旧”字。这些书显然处于飞速的流通中,它们在舒娅手里只能停留很短的时间,等舒娅看完,留给舒拉的时间就更短了。有一次,一本《安娜·卡列尼娜》是晚上十二点才送到,第二天一早就要送走,结果是舒娅看上半夜,舒拉看下半夜。还有些书,只能从舒拉眼巴巴的眼睛里过一下,就流走了。但是,却也有几本书,似乎被舒娅她们忘记了,于是就一直留在家中,被舒拉翻来覆去地读。有一本叫作《我同时代人的故事》,封面上标明第一卷,那就说明至少还应该有第二卷;有一本《约翰·克利斯朵夫》,也是第一卷;再有一本没了封面,于是也无从得知书名的,故事呢,也有些枯燥,尽是二男一女在说理与申辩,虽然是谈爱,但那爱也是干枯的,不大引得起舒拉的兴味——舒拉,她已经对爱有兴味了。现在,舒娅又带来了小兔子南昌七月这伙人。可是,因为舒拉胡搅蛮缠,舒娅又将他们带走了。 
  舒拉寂寞地度过一些日子以后,忽然,舒娅又将他们带回来了,别人家哪里有舒娅舒拉家的自由民主啊!只有舒拉烦人,但他们也有了对付的办法,那就是他们在小房间里说话,将舒拉锁在外面。很奇怪地,舒拉并没因此生气,她反而安静下来。这一伙人在隔壁房间里,只能听见偶尔爆发的笑声,可是,舒拉的寂寞舒缓了。她一个人坐在大房间里,看着那几本残缺的书,已经看过无数遍了',还要再无数遍地看下去。有时候,她轻轻放下书,略踮着脚,走出去,在小房间紧闭的门口徘徊一下,恰恰好,里面的人压低声音了。有一次,南昌推门出来,与她撞个对面,南昌有些抱歉地对她笑笑,复又进去了。舒拉从南昌的笑容里看到了一点同情,过去对他的恨意就柔软下来。 
  这一日,小房间的门轻轻叩了几下,里面的人停了一会方才开门,见是舒拉,以为她又要生事,不料她只是对南昌招手,意思要他去。南昌觉得好奇,又觉得有趣,站起身来。他随着舒拉走到大房间,舒拉在椅上坐下,向南昌仰着头:我对你说,舒拉说,她们,她用下巴颏点了点小房间的方向,她们根本理解不了!理解什么?南昌问。理解你的思想!舒拉说,说完后紧闭着嘴,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南昌。南昌脸上还笑着,心里却一惊,他忽然看到了小老大楼下,那个安娜的眼睛。也是那么大,黑,浓郁。安娜和舒拉差不多年纪,那一个已病得不像样子,这个却很健康,精力旺盛。这样大小的孩子,都有着同样的眼睛吗?南昌站了一会,转身走了,舒拉的眼睛却逼迫他很久。 
   
  12 爱恋萌生 
  他们在小房间里,成天价说笑,究竟说笑什么呢?小兔子他们,就像学校请来的战斗英雄给学生们讲战斗故事,讲他们在革命中的所见所闻所经验。她们那点点阅历,连革命的皮毛都算不上,自然只有聆听的份。他们虽然也觉得她们少见识,是目光狭窄的小市民,可是面对她们崇拜的目光,谁能不被打动呢?也就因为她们少见识,说什么,听什么,她们怎么知道,外面早已换了天地!换了天地被他们说成一场复辟,这又使他们的讲述增添危险的色彩。他们有些像俄罗斯宫廷政变里的十二月党人呢!她们读过的书此时正好应验在他们身上。现在,她们走出去,走到学校里,哪里还看得上那些男同学,觉得他们既幼稚又庸俗。所以,学校也不常去了。舒娅的父母一早出去,一晚才回来,家就让给他们了。 
  在这八九平方米的房间里,靠墙放一张大床,床头柜连着横搁的小写字桌,写字桌再与一具大衣橱形成直角。这样,四壁墙都满了,房门只能开半扇,中间巴掌大一块空地,放了几把椅子,床沿上也挤坐了人。这里可不能和小老大的沙龙比,这里根本谈不上沙龙,它是一间内室。他们还要将窗帘拉上,因为要说反潮流的话,将头靠拢,身体挨身体。他们嗅得见她们身上发上的香,是一种无名的花香。她们也嗅到了他们的气味,决称不上香的,而是有些腥,类似铜铁的腥。说起来很古怪,这两种气味从何而来呢?似乎只有他们之间,彼此才嗅得到。这也是隐秘的。他们挤在一起,压低着声息,不知是为那隐秘,还是这隐秘。一种是抽象的概念的,另一种却具体可感。在最初的时候,他们不分你我他,打成一片,是混沌的一个整体。渐渐的,他们的小世界澄清了,各人显出各人的面目,划下了分野,于是,普遍的吸引就变得有针对的了。 
  事情还是靠七月来开局。七月喜欢舒娅。当时,在校园里,他将他的自行车朝她们中间一推,其实就是推给舒娅。 
  像七月这样懵懂的人,本能反而很健康,他比其他几个,更懂女性的好看和可爱。而且,他能够坦然表现出自己的喜欢。他很维护舒娅。要说,这么挤在斗室一间里说话,有什么需要维护的,他就有。那就是,当舒娅说话的时候,不允许人抢话。有人抢话,他就很不客气地挡住那人的话头。偏偏舒娅对自己说的并不重视,她说话并不为要说什么,只是为了热闹。所以她常常是夹在人们中间,杂七杂八地说。七月拦住抢话的人,让舒娅继续往下说,舒娅静了一会儿,然后问:我刚才说什么了?大家就笑,舒娅呢,就算是说过了,不再说了。七月自己要说话,也不允许别人抢话,因为他是要说给舒娅听的。而他又不是个善言的人,说话缺少风趣,所以常常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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