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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获-2007年2期-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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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昌才发现陈卓然与大姐聊天,并不完全出于民粹派式的社会责任心,而是有一点兄弟姐妹式的亲近。算起来,应该是和陈卓然同岁,可看起来更像是大姐年长。南昌对此感觉不怎么舒服,他对自己的兄弟姐妹一概无兴趣,觉得是天下最乏味的人,尤其是大姐,想不出陈卓然与她有什么可说的。他当然体验不到像陈卓然这样,七八岁才进入家庭,和家人始终是隔膜的。别看他生活得挺活跃,内心其实很寂寞。大姐也是有差不多的情形,但因是女性,又是陈卓然所说的那种类型的女性,富有忍耐的精神,便在家庭中担起了负责的角色。看起来弟妹甚至父母都听她调排,事实上呢,她并没有一个知心的人。这种孤独的处境,在二姐,则是以凶悍表现出来,她特别能敏感到不公平,在这个作风粗疏的家庭中,常会在不经意间发生摩擦冲撞。于是,她就变得极具进攻性,是最不好惹的一个。这类孩子都是有童年的隐痛的,只是不自察罢了。南昌单是迷恋陈卓然的思想,不了解那思想是陈卓然最外壳的一层,是书本上的知识织成的,多少带有教条的成份。而那外壳底下,由生活与经验培养的实质,就是说,陈卓然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南昌极少了解。即便是对他南昌自己,南昌又了解多少呢?年轻人都是教条的,因为阅历没有纸上文章精彩,跟不上思想的需要。 
  这样,南昌不由就对大姐生妒。但他不能驳陈卓然兴致,只得沉默着陪坐。现在,吃完饭后,他们四人还会围着饭桌坐一时。要是晚饭,大姐便收去碗筷,放上一碟自炒的瓜子,好像准备长谈的样子。然后,南昌就发现,桌上除他以外,还有一个人也沉默着,就是二姐。所以,事实上,只是陈卓然和大姐二人说活。二姐的沉默,比南昌的,更具压迫感。她不像南昌那样不耐烦又无奈何的样子,而是——有意为之。有时候,她会忽地抬起眼睛,迅速看陈卓然一眼,再看大姐一眼,忽又埋下头吃饭。还有时候,她整整一顿饭不看他俩任何人一眼,而是诡秘地看南昌一眼。对这个二姐,南昌向来心底有几分打怵,和其他弟妹一样,避让着她,怕她生事。晓得她是行为乖张的人,也就并不以为意。有一日,南昌和陈卓然正坐在父亲的书房里说话,不料,二姐推进门来,当她有什么事要说,她却不说,往床沿一坐,就不走了。两人说不下去了,停一时,一起看她,她也看他们。彼此看了一会儿,她就冷笑,说:我一来就不说了?陈卓然当然说不是,试着再与南昌说下去,却忘了在说什么,就又停下,只得笑了。二姐也笑了,立起来,说,保密啊!如同来时那么突兀地,又走了出去,将门砰一声摔上。南昌气得脸通红,险些儿要骂出来,他向陈卓然建议出去走走,陈卓然表示不必。此时他又接上方才的话题,继续下去了。 
  事情变得越来越不可思议,有一次,到了吃饭时间,没有人来敲门。他们自己推门出去,见两个姐姐已经面对面在桌上吃饭。又有一次,饭桌上缺了二姐,下一次则是大姐不出场。现在,连大姐都变得乖戾起来,她不再与陈卓然说话。二姐呢,也不说。大姐和二姐之间,更不说了。所以,反是要南昌在从中传话。他与大姐的芥蒂不知不觉中倒消除了。当然,他们依然是不亲近的,南昌对大姐依然没有什么好感。只是,似乎有一场更为严重的感情事故正在来临,其余的,就显得不重要了。即便是像南昌这样生活在教条的世界里的人,都感到不安了。终于有一日,吃饭的时候,两个姐姐谁也没到桌上来,余下他们这两个,面对面吃着。南昌看陈卓然,希望能找到答案。虽然是他的姐妹,可这一阵过下来,他觉得陈卓然对她们更了解似的。可是陈卓然不看他,不给他答案。吃完这顿饭,陈卓然提出:出去走走吧!南昌自然同意。走到门口,刚要拉门,二姐忽然出现了,把两人都吓了一跳。南昌恼怒地说:你干什么?二姐不理他,对了陈卓然说:我要与你谈一谈。有一霎,陈卓然显出手足无措的样子,他甚至看了南昌一眼,好像是向他求助,可是很快地,他镇定下来,说了一声“好啊”,转身随二姐走去。这时,南昌看见了大姐,站在厨房门口,煞白着脸,看着陈卓然和二姐的背影消失在一扇房门后面。南昌禁不住发火道:你们搞什么鬼!在他眼里,大姐和二姐是一伙的。大姐却没接南昌的话,说,你二姐要丢人了!血液涌到头上,南昌感到无比的愤怒,他想的是——他的家人替他丢人了!他就是这么想:他的家人替他丢人了!此一时,他与他的姐妹们才有了些痛痒相关的心情。他和大姐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不晓得门后面正发生着什么。南昌泄气地想,他的家人如此令他沮丧! 
   
  7 走向户外 
  关于那天的事情,南昌与陈卓然没有交换一个字。他们走出公寓,骑车在正午时分的马路上,感觉到了阳光的热烈。他们骑出一长段路,方才说话。他们讨论去什么地方。陈卓然就提到海鸥这个人。 
  海鸥是陈卓然继父的病友。陈卓然去医院探望继父,继父的单人病房里坐着一个人,看他头上的白发,陈卓然险些叫出“叔叔”,转过脸,却是个孩子。这“孩子”的嘴是俗话说的“地包天”,笑起来,两排雪白的牙齿并齐了,下巴往前抄,又像老人了。眼睛呢,亮亮的,是姑娘的眼睛,白晳的皮肤,腮上的红晕,也像姑娘。等到他告辞要回南楼的普通病房,从沙发上站起来,又回到孩子的形状了,大约一米五十七、五十八的身高。有一些鸡胸,但并不萎缩,相反,还挺神气,一种顽童的神气。陈卓然觉得有照顾他的义务,送他去楼梯口。经过走廊上的一扇窗,他站住脚,伸出手,像要接住什么,然后握起来,收回到脸前,摊开掌,嗅了嗅,说:春天来了!再一撒手,放走了。陈卓然看着他,就像在看魔术师变戏法,而且,这个戏法和这个魔术师风格挺谐调。在这一扇朝西窗户前,投进来酱黄色夕阳里,他娇嫩的脸,佝偻病的身体和顶上的白发,就像是那种童话,比如“白雪公主”,那七个小矮人里的一个小矮人。陈卓然觉着他很可爱,不禁笑起来,他却严正道:是春天的气味,油菜花粉漫天漫地。陈卓然又有些悚然。接下来的一段路程,他们是沉默着走完。他和陈卓然靠得很近,他的肩膀贴着陈卓然的前胸。这样的高度和贴近有一种依恋,像小孩子依恋大人,使陈卓然受了感动。后来,继父出院了,陈卓然还专来看他一次。南楼的病房是四个人一间,探视的时间里,人来人往便很杂沓,幸好有一个阔大的联通的阳台,两人就拉了椅子在阳台上坐。陈卓然不觉又一次发现这奇怪的小矮人的魔法。凡司空见惯的东西,经他一点,就变成一桩新事物。倒也不是化腐朽为神奇,而是显得诡异起来。 
  他指着相邻楼房山墙上的藤萝,问:这叫什么草?陈卓然回答:爬山虎。小矮人进一步问:它怎么能爬这么高不垂落?陈卓然答不上来了。他告诉说:在它的须上,有吸盘,植物其实是动物的一种,动物呢,也是植物的一种。陈卓然问,此话怎讲?他说:有一个谜语,只一个字“草”,谜底是什么?萤火虫,“草”字头底下一个“早”,晚上的萤火虫,天明就成了草。那么人呢?陈卓然问,人也是植物中的动物,还是动物中的植物?他当然能听出陈卓然调侃的意思,并不以为意,而是正色答道:人是菌类,从动植物的尸体攫取养分。陈卓然又感到森然,止住了话题。天已向晚,天边有了晚霞,光里面有一种红,慢慢洇染开来。小矮人伸出舌头,也像要接住什么,收回来,品尝一下,说:晚饭花开了。陈卓然说:你对植物有研究?小矮人笑起来,说:植物带有一种经院的空气,黑衣黑袍的僧侣在同子里,摆弄奇花异草,里面含有一种静思,就是修行的意思了。 
  小矮人出院以后,给陈卓然写过一封信,从信封上的地址看,他所住的公寓,和陈卓然家只隔两条横马路,临同一条繁华大街。他在信上写了些生病和养病的情形,陈卓然才知道,原来他比自己还年长一岁,本来应该上大学了,但从小体弱,患的是肺部的病,不停地休学,续学,再休学,再续学,勉强延续到高中毕业,便辍止了学业。他邀请陈卓然去玩,信尾处还提到他在盆里栽一棵忍冬,开出了淡紫色的小花,所以,夏天来了。从签名,陈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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