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肚腹,大地的每个毛孔里生出欲望。这片数万亩的海涂,像是刚从江中捞起来的落
水的女人,被搁到河床上,那将合龙的塘堤像扯成两截的裤带。
人,怀着征服的欲望,围住她,垦她。
围垦指挥部就设在黄山庵内。
黄山庵已无半尊佛像,一切佛事器具均被扫出殿堂,那些砸不破的铁鼎钢炉被
扔到庙后的荒草里。墙壁用石灰涂过用红油漆写上了“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
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的总路线。那久经香火熏烤的尘垢,顽固地透过新刷的石灰,
隐隐约约显现出“南无阿弥陀佛”几个字来,与光辉灿烂的总路线争一席一地。尤
其是那个“佛”字,“亻”旁被红色的“!”盖去,“弗”字坚强地站在句尾,好
像一个被拷打的囚犯,死不招供,抬头说:“不!”于是,薛政委,当年围垦的总
指挥来看见了,命令宣传员用黄色油漆把它涂了,再用红漆写上:“毛主席万岁!
总路线万岁!”终于盖住了。民工们说:“哈哈,佛爷怕毛主席!”
临江的一堵石壁上刻有一个偌大的“禅”字,相传是王羲之的真迹。这个字在
江面上的航船上、渔舟上才能看到。昔日,晚泊在崖下的渔民,免不了在崖下的石
坎上烧一炷香,以求江上平安。任副指挥长的杨茂生命令两个民工,搭了脚手架,
爬上去,用水泥把“禅”字蒙掉。
当年,一伙青年人进庙来,扒了神龛上的菩萨,扯下大殿里的幔帐,掀倒香炉,
神殿里那股神秘的气氛顿时一扫而空。电工们牵来了临时电线,装上了电灯,一百
瓦的大灯泡,照得神殿里通亮,连昏暗的墙壁也亮起来。他们摆起了办公桌、会议
桌,拉起了电话线,装了一架摇柄式的电话机。庙里是前线指挥部,山门口挂了块
“围垦指挥部”的牌子,佛爷观音、金刚罗汉闻声消,遁,到东海龙王钱塘君的水
晶宫避难去了。院子里堆满了铁丝、草包之类的物资,菜地被踏平了,老樟树上安
了两只高音喇叭,跟庙里的古钟一样大的口径,但比钟鼓响几倍。那口大钟有幸躲
过了炼钢,当时被放下来,扔到茅坑后的杂草中了。
绑在大树桠上的高音喇叭,一天八九个小时不停地发布命令,扬先进,促后进,
报喜讯,讲国家大事。讲一通再唱一通“东风吹,战鼓擂”。钱塘江上东风吹来,
洪亮的歌声在西线的十里海涂上全能听到。
黄山庵院内有四间厢房,一处厨房。庵里只剩下老师父和瓜儿。庵做了围垦指
挥部,木雕泥塑的菩萨一丢了事,两个大活人却是不能随便扔的。况且瓜儿还是田
稻的妹妹。她死不嫁人,守着师父和庙,谁都拿她没法子。师父年近七十,自然是
还不了俗,嫁不了人的。她师徒二人,佛门弟子,已被火红的生活淘汰。但她们是
人,这里曾是她们的宿地,也只好容忍她们住下去。师徒二人搬进了一间厢房,终
日将房门紧闭。其余两间,成了指挥部干部和工程人员的宿舍,另一间做了广播室
电话室兼宣传室。夜里两个女孩睡在里边,一个播音员,一个话务员。白天,这间
曾是瓜儿禅房的小房可热闹啦,男男女女,出出进进,谁都爱跟漂亮活泼的播音员
话务员搭讪几句。凡是到指挥部来的青年人,总爱到播音室里看看什么扩音机,其
实是看播音员和话务员。她们俩都有一对长辫子,风不吹,日不烤,雨不淋,水灵
灵的大眼睛,圆圆的屁股细细的腰,甜甜的嗓子,迷人的笑,跟瓜儿死板木油的脸
形成鲜明的对照。她们正当妙龄,而瓜儿三十多岁了,人老珠黄,几乎没有人把她
看成是女人了。
庵里成了男人的天下。那两个小女人也跟男人打得火热。庙里百无禁忌,喝酒,
吃肉,打扑克,讲荤话,半夜里,男人们爬起来在廊前石阶上撒尿,暴雨一般,一
边撒一边说笑:“日煞的,好冷,机关枪拖出来都冻萎了。”两个女孩子有时起夜,
怕冷,怕鬼,也在台阶上撒尿,瀑布一般地泻。早晨起来,台阶下一阵尿臊。师徒
二人不敢吭声,瓜儿便打了水来冲。尿臊犹可忍,无可忍受的是工程队的那十来个
男人,其中包括阿才。十个人中有九个是结了婚的骚男人。他们都有一点文化,但
文化程度都不高。工程很忙,日夜苦战,但他们是拿图纸拿皮尺账簿的,毕竟比肩
挑背扛的人轻松许多。苦战一百天,谁也不许离开工地,指挥部得做表率,这可苦
了除阿才以外的九个男人。他们回不了家,住在庙里做和尚,吃肉喝酒不禁,却禁
了女色。干脆不见女人也罢,却偏偏有两个小女人在眼前,惹得他们无法安眠。有
时他们轮着上工地,轮着睡觉,然而睡觉比上工地更难受。杨茂生常住指挥部,在
大殿内安放了一张床,做表率。当时他由“走资派”刚解放成“当权派”,一心要
再立新功。就是在那次大围垦时,他病了,大塘打成,他就光荣地见了马克思。杨
茂生对两个女孩管得很紧,夜里是不准男人进广播室的,包括儿子阿才。阿才有前
科,父亲对他早有约法三章。
男人们熬不过,半夜里搞精神会餐,尽讲和老婆做爱的荤话,把个阿才也听得
口水直流,恨不得钻到隔壁房里去。其他男人倒想出了个夜战马超的主意,轮班半
夜偷跑回家急匆匆来回十多里路,回去同老婆做了那事,天亮以前赶回来。回来后
还要详细交待,才不被揭发。
工程队的宿舍在播音室和瓜儿与师父住的两房中间。房与房之间不是砖墙,只
用木板隔着,隔形不隔音,闹得两边不得安宁。
老尼姑充耳不闻,念着“阿弥陀佛”。瓜儿对此无知,只当鼠噪。倒是两个二
十来岁的女孩敲板壁骂“畜牲,公狗”。当然,骂归骂,从中也得到了一些知识,
受了启蒙教育。
老尼和瓜儿没有了净地,也不能闲身,她们被派到厨房里干活,洗菜淘米煮饭。
菜饭是供给制,但她们不吃荤菜,人们也不强迫。
自围垦指挥部搬到黄山庙以来,薛书记每隔三天来一次,电话是二十四小时随
时可能打来。他挂了总指挥的头衔,一把手上阵,调动了全县的民工。那时候一大
二公,大型水利工程,向各生产队摊派任务。铜钱沙是直接受益的大队。大塘筑成,
铜钱沙就成了塘中之塘,万无一失,而且可扩大耕地面积近千亩,为子孙后代造福,
所以,铜钱沙大队得百分之百地投入。田稻和他的全体社员在围涂的最前沿,他是
工地的主要负责人。
田稻一家,除了疯子娘照看两个孩子,兰香和菜儿都住在工地了。潮生上小学
四年级了。星期天,老师带他们到工地义务劳动,搬石头,抬沙泥。只有豆女领着
没上学的青儿。
数里长的海涂工地上,人群如蚂蚁一般。大堤即将合龙了。老天爷也很助兴,
天气连续晴朗,万里无云,肩挑背扛推车拉土,打桩、装袋的人密密匝匝。
豆女背了青儿,到海涂上来看热闹。田稻、兰香、菜儿已经一个月没回家了,
青儿想妈妈。
豆女背不动,放下青儿,牵着她在滩涂上浅浅的芦草中走。
青儿发现一只小野兔,追着:“奶奶,兔儿,兔儿!”她扑上去,兔儿跳脱,
她爬起又追,终于把小兔抓到。灰色的小兔在她的小手中发抖,一双惊恐的眼睛瞪
着她。豆女把小兔接过来,放到草丛里:“让它去找娘吧!”
“它找娘?”
“你不也是来找娘的吗?”
“那好吧,奶奶,领我找娘去。”
豆女牵着孙女,一边走一边教她唱自己瞎编的歌:
海滩儿长,芦草儿长,
因因长大了嫁儿郎。
咸菁子长,海龙头长,
沙头鸥落满沙洲上。
海潮落,海潮涨,
东海龙王的女儿嫁钱塘。
钱塘龙王的女儿嫁了山大王。
山大王下山吃了伙食堂,
砸了锅铁去炼钢,
砍了大树打塘桩。
食堂的稀粥水汪汪,
灌饱肚皮去挑塘。
卖了田,卖了娘,
穷小子讨了财主的大姑娘。
她信口编信口唱,前一句出口后一句就忘。
青儿学着一边唱,一边跳。辽阔的海涂上一老一小两个点。豆女从口袋里掏出
豆种,撒在海涂上,大喊:“开田啰,种豆啰!土根,回来呀!抢地呀!围大塘哪!”
“奶奶,土根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