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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个时节,解放军打过长江占领了南京,林家要逃迁香港了。林老爷希望田麦
跟林家去香港。田麦跟林家少爷小姐们平时相处很好,大少爷的女儿风子还悄悄地
跟田麦相好。田麦暗暗渴望成为林家的女婿。多年来,他不断努力,尤其是拜了林
家药铺的胡师傅做徒弟之后,对师父敬如生父。胡师傅家传有一剂消炎治创伤的特
效药方:林氏消炎生肌散。林老爷买下了特制的专利,冠以林家姓氏成为中外畅销
的名药。胡师傅宁可卖身也不卖祖传秘方。他受雇于林家二十余年,林氏药铺因制
消炎生肌散而发了大财。但胡师傅老夫妇俩无儿无女,只有温饱度日。林老爷请胡
氏夫妇同去香港,胡师傅一口拒绝。他无嗣,不愿她尸他乡。田麦跟师父学艺四年,
师父视他如子,但仍没把最后一道配制的奥秘教给他。田麦决意跟林家走时,来向
师父辞行,并且告诉师父,他爱上了凤子,不得不跟凤子去。凤子娘是个穷苦人出
身的丫环,十三岁进林家,因长得漂亮,做了林大少奶奶的贴身丫环。十七岁那年,
林成家因她怀上了他的孩子,不得不收她为妾。收房后,凤子娘一直受大少奶奶的
气,日子也过得不好,终因忧郁成疾,不到三十就死了。凤子娘生前跟胡师母很要
好,凤子私下拜了胡师母做干娘。胡氏夫妇很喜欢凤子,自然希望田麦娶到凤子。
当田麦讲出了这番心里话,胡师父就不再阻拦他了。师父本想让田麦留下,收为义
子,把秘方授给他,以为奉老。师父流着泪说:“那么,你就去吧!男儿志在四方。”
田麦跪在师父面前,捧出了一袋大洋,含泪说:“师父,您待我恩同父母,我无以
奉孝了。这几个钱是我的积蓄,留给师父度些时光。共产党要来了,您的手艺仍然
有用场的。您曾给新四军私配过多次伤药,他们会念旧情的。”师父说:“你爹是
佃农,跟新四军亦有交情,你也可以不走啊。”田麦说:“师父,除了凤子的原因
外,我不想回家种田。我想学做生意人,想有自己的铺子。”“好啊!阿麦,你是
个精明的孩子,去吧!我把秘方给你,你千万别传他人,也算师徒一场,让你有个
安身立命之本。这钱我也不要,我和师母不会饿死的。”田麦说:“师父师母,你
们不要钱我也不受方子。我若发迹了,一定回来奉养二老。”师父无奈,收了那钱。
到了香港后,林老爷得知田麦得了秘方,更加器重他,为此开了一家制药公司,又
注册了国际专利。不久,林老爷就把孙女凤子嫁给了田麦。婚后,田麦离开林家,
独立开了自己的公司,二十年后,他在商界出了名,经营房地产有方,拥有了跨国
公司,与林家联姻联手,股市几经沉浮,八十年代终成财团大亨。
胡氏夫妇早在七十年代死去了,田麦无以为报了。
田麦当时就明白,那一剂秘方远比十亩地有价值。解放了,打地主,分田地,
听说了,也见过报刊报道。他知道父亲分到的地将比买到的田多,不用花钱的。他
天生是个生意人。
他回到了故土,跪在父亲坟头。当年父亲要买的地如今只有三亩是田稻的,叫
责任田,也就是最初他父母落下脚来的那块地。
母亲已经不认识他了。
“你是阿麦,不是。”豆女拉出他的领带,“你像日本人!”
“娘啊!你不认得我了吗?”
田稻站到跟前,搀起阿麦:“娘,你仔细瞧瞧,他是阿麦呀!”
兄弟俩除了一样的脸型之外,没有任何相同的地方,一个是村长,一个是大商
人。
佩玉看着兄弟俩,想起他俩当年抽筷子的趣事。一根筷子居然使同胞兄弟变成
了两个完全不同命运的人。
“豆姐,你还记得那天他们兄弟俩抽筷子的事吗?”
“你是抽了那只长筷子的阿麦?”
“娘,我是。”
“你把这外衣脱了,让我瞧瞧。”
田麦把外衣脱掉,把哥哥的外衣套上,果然像阿稻了。
“你是我的阿麦!土根,阿麦回来了!”
母子相抱。
佩玉跟潮生和林静说:“把奶奶送到日本去治吧,一切费用由我来负担。送日
本最好的精神病院。”
青儿说:“我陪奶奶去,她离不开我呢。”青儿是潮生的妹妹。
“屁,是你从小离不开奶奶。想出国玩玩,是不?”露露笑着挖苦表姐。“我
陪去才差不多。”
“你才想出国,想留洋呢!”青儿反唇相讥。
“奶奶还没去,你们俩倒争着去了。我看你们也有毛病,要治。”潮生挖苦道。
“奶奶没毛病,你们才有病哩。我去日本?我又没疯。日本人才是疯子,疯得
咬人。好端端的日子他们不过,隔着海,跑过来,抢中国人的地盘,杀人,放火,
奸女人。”
田稻说:“佩玉姑,您的一番好意我们领了。娘这病,几十年了,也未必能治。
我和阿麦也商量过。阿麦还想送娘去美国哩。她是离不开这地方,离不开瓜瓜豆豆
的。好在她身体健旺,不妨大事。”
田麦说:“能治好娘的病,我在所不惜,去哪里治部行。娘生我一场,我没尽
孝。这些年,苦了哥嫂。爹去,我不能回来披麻带孝,今日,就让我跪在坟前,给
爹多烧点纸钱吧!要说报恩,林家已对田家不薄了。没有林家也没有我的今天。林
家两代姑娘嫁给了田家。”
露露说:“我妈是田家的,不也嫁给了林家?还了一个哩。”
菜儿说:“你这张嘴该学会闭一闭,这是在给外公扫墓呀!”
田麦和太太跪到坟前。
这次祭扫比当年田土根下葬还要隆重。铜钱沙上从来没有过如此辉煌、如此风
光的祭祀排场。纸花、鲜花铺满了地,纸人、纸马、纸轿、纸船、纸楼、纸汽车堆
满了坟头,满是供品、香烛、哀乐,还有当地很多单位派人送的花圈。公路旁,田
塍上,挤满了看客,比前天潮生迎新娘子回来还要热闹。
这一切,死人是看不到的,是给死人做的,给活人看的。
“田麦回来了!大资本家跟老支书一齐跪在老村长的坟头哩。”村里沸沸扬扬。
“听说二叔要在铜钱沙盖工厂哩。”
田稻并没有同弟弟跪下。除了父亲的尸体被抬回来他跪下哭过,他从来没有再
给谁下过跪。他不信神鬼,他是共产党的支书。
田稻望了望娘,娘才是活着的祖宗。弟弟毕竟是那边过来的人,祭扫是弟弟主
持办的,由不得他。而他是受党教育的老干部。
娘举起手中的铲子:“陪你弟弟跪下。共产党也是父母生的。”
田稻无可奈何,蹲下了一条腿。豆女用脚踢去,田稻的另一条腿也曲了。他想
起父亲领他和阿麦拜韦先生的事,不觉尴尬地一笑。兰香见丈夫跪了,弟媳陪弟弟
跪了,也主动陪丈夫跪下。
新娘子林静“扑哧”一声笑出来,怕老人见怪,连忙捂嘴。
豆女举起铲子,朝潮生的膝头铲了过来:“你也跪下!”铲子戳在潮生干净的
西裤上。
“跪吧,跪吧!”林静调侃丈夫。“怕脏了裤子,”她掏出一块手帕垫在地上,
“跪这儿!”
“你也跪下!”豆女指着林静。
“我?”林静吃了一惊。她没想到。
“你是田家的媳妇了。”豆女说。
“我的妈哟……”她伸出了舌头,往姑奶奶的背后闪躲。
佩玉反把她推出来。
潮生冷不丁地一抱妻子的腿,夫妻二人笑着跪倒了。
豆女举着铲子,一个个铲过来,菜儿,青儿,菜儿的丈夫林清,一个个笑着跪
下了。露露逃也没逃掉,被外婆揪住,按倒。
瓜儿不用铲,早就跪下念经了。
坟头,跪成一排,笑成一团。
豆女拍掌而笑:“笑,笑,就是孝!”
大家反而不笑了。
这就是中国土地上的中国人,拜死人,就是拜天拜地。
中国人崇尚的是天地。天高不可攀,地则在膝下。
天地者无形之父母,父母者有形之天地。永恒与短暂并存。
田麦趴在父亲的碑前,十分虔诚地叩头。他抬起头时,发现碑座下草丛间掩盖
着一行字。
他爬过去,用手扒开青草:“孝男田稻,孝孙潮生。”
他渴望看到还有一行并列的字“田麦……”
没有。
他猛地抱住石碑,哭了:“爹,我回来了,我没有死。”
大家都愣住了。这有钱的大老板怎会抱着一块石头如此动情,想笑又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