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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拓者,是第一个村民,全村人无不怀念他为了这个村所做的一切。杨茂生回想起
二十年来与他同生共死,患难与共,不觉潜然落泪。
田土根被装进了一口当天赶做的棺材。棺材很大,漆黑。
县长区长乡长都来送葬,薛政委也赶来了。
棺材摆在晒谷场上,全村人都来参加追悼会,很是热闹。人们还是第一次看到
这种送丧的方式。当官的人居然都戴着黑色的袖章,韦县长在棺材前念悼词,而不
是请和尚道士来念经,给死者明路。田土根的丧事比陈耀武的丧事场面大得多,却
也简单得多,只是开了个大会,念了念悼词,给死者歌功颂德了一番,当天就埋了,
埋在他父母的坟旁。
全村人把社长送到坟前,一路撒下纸钱,田稻披麻戴孝,走在棺材前。鼓乐奏
鸣,族幡招展,哀歌动地,江涛如诉如泣。
菜儿痛哭着。豆女却没有哭,也没有说什么,呆若陌生的过路人。她没有去坟
地,却去了江边。
晚潮过后,田土根入土,人们散去。
田稻捧着父亲的灵位回到屋里,把灵位放在堂上。
豆女回来,问:“把你爹抬到哪儿去了?”
“爹死了。”阿稻说。
“爹死了?瞎说,爹说跟我一路死的,我死了吗?”
“娘,你没死。”兰香说。
“我没死,他怎么会死呢?”
“娘,这是他的命。”瓜儿说。
“他是我的命,没死呀!”
兰香说:“娘大概出毛病了?”
豆女说:“你们才都出毛病了。菜儿,跟我去江边叫爹。他打鱼去了。潮退了。
你们胡说,爹死了,阿麦怎么不回来?”
“阿麦回不来,他不知道。”
“爹找阿麦去了。阿麦把买回的钱带去还给林老爷,怎么会不回来?那十亩田
是我们的了。”她疯言道破了一个秘密。
“娘,你胡说些什么呀!”
“你爹买下了十亩田,他不会不种了,去死。”
“娘疯了。”兰香说。
“你娘才疯死了哩。你爹上塘时跟我说,等他回来给孙子取名字哩。”
“爹说过,给孩子取什么名?”兰香问。
“爹说,潮升时生叫潮生,潮落时生叫落生。”
“爹真的说过?”阿稻疑问。
“说过的。等他回来,潮落了,他该回来了。”
“那就叫潮生吧!”田稻说。
婴儿在襁褓中笑了。
“小孽障,还笑。”田稻吼道。
潮生哇哇哭起来。兰香说:“孩子又不懂,别吓他。”
瓜儿说:“阿弥陀佛,生死无度。人啊!哭着来,哭着去,生死轮回,还是笑
好。”
潮生对死亡一张笑脸。他果然跟父辈不同。
江潮吻舔着沙滩,一弯新月照在新坟上,还有那盏纸糊的长明灯。长空几声雁
叫,旧墓上的野草开花,新坟的土上,落下了草籽。
父亲死了,母亲疯了,弟弟跑了,家中只剩下十多岁的妹妹菜儿。兰香只得在
家里住下来。长哥长嫂当爷娘,加上新生的儿子潮生,依然是一个圆满的家。田稻
申请回家,组织上也就同意了,并且作为干部,下派到刚刚成立的铜钱沙高级农业
社任社长兼支部书记,接了父亲的班。
晚饭时,潮生很婉转地向父亲提起老年人告状的事。
兰香说:“你又给儿子添什么乱子?退了就退了,做爷爷,领孙子外孙去。”
“我哪来孙子领,早被人家夺权啰!我没事干,去告状?你去查查!”
“舅,那您就跟舅妈住城里去,反正我们家空房多。”露露见气氛不对,忙转
移话题。
“你们那院子我进不去。”他没好气地回道。
孙子田田已经两个多月不见了,想来有些悲哀。
第十二章
潮生企图劝解父亲不成,反而引起了父亲关于孙子田田的监护权的不满情绪。
这在田家已是个隐藏了很久而无法解决,甚至是个十分忌讳的问题。本来丰盛的晚
餐闹得寡味了。田稻喝了几杯问酒,无论露露怎么逗笑,打圆场,父子俩也没有碰
上一杯,投机半句。
潮生和露露晚饭后开车回城里去了。
田稻带着几分闷醉,幽灵似的在屋后田野里转。白天在黄心庙的那点好情绪又
没了。他回到了这块熟悉的土地上,又似乎回到了他当社长的年代。
他的一生墨一样泼在这块土地上,生死相依啊!
拥有了土地的农民,刚刚理顺了自耕自种自收的犁耙,踊跃地向国家交公粮,
斗满仓盈过上顺心的日子,巴望着日益富裕起来。勤劳的人们在田里洒着汗水,懒
惰的人则谋思着把共产党无偿分给他的土地变成不用力气耕种就可以换成钱的把戏。
穷富的差异在短短的两年之内在原来都是穷人的人群中初露端倪了。世上永远都存
在着不想种田而想利用田发财过舒服日子的人。
互助组互助了一年多,希望得到帮助的人比热心助人的人多。这是一个永远难
以平衡的现实。勤劳是人的品质,懒惰却是人的天性。天性是与生俱来的东西,品
质却靠修身而得。也许是为了教化民众,为了改造人的天性,有些智者想出了一些
办法。从中国的桃花源和大同世界到欧文傅立叶的空想社会主义以及乌托邦的实践,
由列宁、斯大林的集体农庄到毛泽东的合作化人民公社运动,这都是人类文明的伟
大畅想和具体实践,希望把人的天性的弱点埋葬在土地下面,让人的优秀品质在土
地上繁殖,把土地与人的依存关系割开,通过移植来改变情的基因。殊不知,这样
的结果是适得其反,恰好为惰性营造了一张温床。
中国人把苏联老大哥的集体农庄移植过来,不叫集体农庄而叫“社”。苏联人
以胜利者的姿态向当时还十分贫穷的中国人倾销他们的花布和大摆裙,向不穿花布
的中国男人和裹得严严实实的中国女人挑战,同时也向中国倾销他们的思想和经营
土地的方式,大大地冲击了中国数千年的传统。初级社取消了,进入高级社。人入
了“社”,田也入了“社”,耕牛农具也入了“社”,“社”成了大家,这个“大
家”无论姓田还是姓杨,一齐都姓“社”。农民成了真正的种田人,而不是田的主
人了。主任是田稻。他的全称是“铜钱沙农业生产合作社社主任”,简称“社长”,
也就是中国人惯称的“一家之长”,带有中国色彩。他成为铜钱沙这块土地的主宰
者。他父亲梦寐以求的事,很快在他手中变成现实,只是土地和一切不归他私人所
有。不是他自己的,是社的,是公家的,包括他人也是公家的。只有在家里的时候,
他才属于妻子和儿子,才是丈夫和父亲。“社”的生活方式几乎占领了一切阵地,
私有的天地大抵只剩下床那么大了。
田稻的社长当得很好,他一心为公,一心为这方土地,为这方百姓。
田稻掌握了这块土地,就要改变她像丈夫改变妻子一样,不仅要使她成为自己
的妻子,而且还要让她生下自己的孩子。他爱她,力图使她成为自己。女人如果爱
一个男人,她会甘心奉献一切,从而吞下一个男人。
世界上,被消灭的是男人,征服者是女人。她们只让男人保留了一个虚有的姓
氏,只有女人才是人类的本源。男人只不过是一粒种子而已,女人则是永恒的土地。
一块田,今年可以种芝麻,你叫她芝麻田;明年种了黄豆,则叫黄豆田;后年种上
高粱,又叫高粱地了。庄稼种了又割了,留下的只是种子,田则是永恒不动的。她
孕育生产着一个个不同形态的生命个体。收获过后田依然是田。
田也有自己的名字。她只不过是最小最小的地名。
刚刚颁发给农民的土地证书,户主和田名座向亩数的墨迹清新,豆腐块大的方
印依然鲜红,白纸还只有一两个叠折的痕迹,比起那旧朝代的地契来,芳香得多。
那些被土改烈火焚烧的地契,发黄,发脆,有的甚至已保留了几百年。土地只有买
卖过户时才换契约,朝代,帝王的更换也不曾更换她,她是属于家族的。虽然黄巢
和后来的天王洪秀全提倡过均田,但因未均成,他就完蛋了。只有共产党在很短的
时间内做到了别人几千年也做不到的事。
土地作为私产的标志是她的名称,也就是田名。一个人被生出来,就得给他
(她)命名,借以区别他人。一块地被开垦抑或是未被开垦也有她的名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