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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政府的告示,从宣布之日起生效。”
“那没有什么说的了,只有劳驾陈保长啰。”杨茂生说。
“当然,当然,我也是为地方人做事嘛,责无旁贷的。”
吃了午饭,豆女收了桌子,把桌面擦了几遍。陈耀武取来了笔、簿子、算盘和
量地的弓。
陈昌金帮他爹磨墨,他爹摊开簿子,开始登记人口,造册。写到各户田地若干
亩时,谁也报不出准数,只能说大约几亩。
陈耀武说:“随口报几亩不行的。多了,多出亩费,大家吃亏,少了嘛……必
须有个实数。我既然来了,受人之托,就给大家丈量一下吧。”
“也好,让我们心中有底,也知道自己开了多少地。”田土根说。
于是,人们领着陈耀武去丈量。
大家都以为这是对自己数年来的血汗的一次鉴定,一次成就展览。至于将来交
点税,也是应该。官府承认了他们也是好事啊!
足足花了半天时间,陈耀武才把各户的田地丈量完毕,一一登记在册。
田土根有十亩五分八厘,杨茂生有十二亩三分七厘。
一共垦出的田有二百八十余亩。
陈耀武合了账簿,摇了摇算盘。太阳西下了。
人们到江边送保长。在塘堤上,他们看着退去的潮。阿昌已被船工抱上了船。
陈耀武说:“诸位,还有两件事要跟大家说。”
“你说吧!”田土根心里总觉得不踏实。陈耀武的为人他是知道的,他今日来,
只是为了做这笔功德?
“十户一甲,十甲一村,十村一保,十保一乡。这是保甲制。凡事总有个牵头
的。这里既然有个村子,但又不大,不够一村,我看你们就推举个甲长吧!”
“在理,既然登了记入了册,推举个甲长有必要。”杨茂生说。
“我看,茂生哥年长,就由他当吧!”土根说。
田氏兄弟不做声。
杨氏兄弟瞅着茂生。
杨茂生说:“不,先来后到嘛,土根先来三年,开毛荒的是他。再说,土根城
里认识林老爷。上塘田多,陈保长是田家畈大保的人,我们归田家畈保管,还是田
土根干合适。”
杨氏兄弟无话好说了。田氏兄弟则应和说:“土根哥干吧!”
“我看,土根,当仁莫让,给大家办事嘛。”
田土根点了点头,说:“甲长是轮着干的,我就开个头吧!明年茂生哥干。”
“就这么说定了。另外还有一事,我不得不跟大家挑明的。田,我已经丈量了。
这田虽然是大家开的,塘也是大家围的,你们流血流汗,吃了不少苦,但这田不是
你们的,是城里林盛和老爷的。乡里派我来造册,林老爷委托我来量地看收成。前
几年的租课嘛,林老爷说免了,从今年起由我代收,三七开。要种的,继续种,不
种的,回去也不留。”
晴天霹雳,那太阳被乌云吞了。陈耀武的话像雷殛,把他们的头击昏了。二十
几条汉子,不敢看天,不敢看太阳,一个个瞪大眼睛,望着田土根,再看看陈耀武。
陈耀武夹着的簿子,简直是判官的生死簿,把他们的魂关进了簿子;陈耀武拿着的
量地的弓和算盘,打破了他们的美梦。
田土根也惶惑了。这田怎么成了林老爷的?没听林老爷说起过呀!他抓住了陈
耀武质问:“你说什么?这田是谁的?”
“林老爷的。他十年前就将这江中岛全部买下了,一千两百亩,全是他的。”
“他向谁买的?我来时这里人毛也没一根!”
“他向你买吗?你不是连巴掌大的地也没有吗?”
“这田是我开的,种的。”
“这田是我们开的,种的。”
“你们有地契吗?拿一份出来看看?空口白话不行。”
“这里是无主地,天的地的。”大家吼道。
“人家十年前就向国民政府买下了。没爷娘的田是国家的,林老爷向国家买了
一干二百亩,有地约文书的。兄弟们,你们说这话要吃官司的。”
“放屁!”田土根扯过弓,折了,扔到江里去。
众人拥上,撕了账簿。
“你们反了!有没有官管?有没有政府?”
“政府?政府什么时候管我们?日他娘的破政府,卖了老子,老子还不知道!”
“凡老百姓,生下来就是国民,就管住了。你们抗,可是要坐班房的。”
“坐牢,我们一起去!打官司也不怕。”田土根说。
“我不过代理林老爷。你们私垦他人地产,抗租。”
“放屁!”
“好,我走。”陈耀武上了船,“一群刁民,等着收拾吧!”
“滚!青天白日,乌天黑地!”
陈耀武开船走了。
沙滩上留下的是那张折断的弓和撕碎的账簿碎片。
江水悠悠,浪卷上来,卷走了那断弓碎纸。
天渐渐黑暗。庄稼汉们坐在塘堤上,无言。
半个月之后,城里的法院开庭审理钱塘渚土地案。
传票是乡里派乡丁专门送来的,送给回土根,并且帮他念了两遍。传票上写着
所有户主的名字。是按户口册抄的。他们撕掉的是田亩账。
田土根把传票拿给大家看。乡丁又当众宣读一遍,并点名似的叫了一遍,说:
“名字没错吧?人数也不错啰?”大家说“没错”,并且把传票轮着看了一遍,寻
找自己的名字。因为田、杨太多,有的人认识自己的名字,有的人不认识,有些怪
字是陈耀武即兴写的,如“痴狗”写成了“奈苟”,文雅起来。癞狗本人也不认得
自己的名字,乡丁指着告诉他说:“这就是你!”他记得有人写过,似乎不是这两
个字,但又说不清楚是怎么写的,怀疑道:“我不是这苟是另外一个狗吧?”乡丁
说:“反正是狗。”有人觉得他们的名字居然出现在政府的公文上,挺新鲜。公文
的意思他们似懂非懂,乡丁也没有解释,好像要他们到城里法院去。鬼知道法院是
什么,只听说城里妓院多,有钱人嫖女人,还有戏院,看戏文的。法院门朝哪儿开,
树朝哪方栽,谁晓得。
田土根问:“这是要我们干什么?出钱吗?乡里派你来收我们交,去城里干什
么?”
“人家把你们全告了!私垦他人土地,抗租不交,吃官司啰!”
大家傻了眼,面面相觑。
铜钱沙的先民们刚刚获得了政府的承认,第一桩和政府的交往就是去吃官司。
上公堂,要不要打板子,罚银子,跟戏文里唱的一样,披枷戴铐去坐牢?
“日他娘,那户口花名册也该撕掉的。撕了他就不知道我们的名字了。”癞狗
懊悔地骂道。
“田家畈来的人陈保长全认识的,是他告了我们?”
谁告他们,犯了何罪,他们弄不清。限定三天后的下午开庭。
“你们自己去吧!我的公事完了。”
“你不抓我们?”
“抓?哈哈,抓你们干什么?又不是杀人放火盗劫,这是民事案,传你们到法
庭去讲道理,看这田究竟归谁,法庭公开审理后作出裁判。”
“传我们去说理?”大家简直不相信,官府会跟百姓讲理。
“你们拿得出证据来,这田就是你们的,拿不出是人家的。”
“证据?天作证,地作证,人作证。这地是我们开的。”
“跟我说顶屁用。我是当差的。”
乡丁走了。他们觉得挺怪,官府居然要他们去说理。
天理地理全在他们一边,人证物证全在。去!讲理去。他们也不知道请律师,
写答辩,怀里揣的不是状纸,也不是证据,而是炯熟的番薯和米粑。荡了七八条小
船,进城来。
他们把小船靠在卖鱼桥,问渔行的老熟人,法院在哪里。人家反问他们:“不
卖鱼?找法院?”田土根说:“打官司去。”熟人笑了笑说:“法院在龙翔桥那边。”
他们把船荡到龙翔桥。好在平日进城卖鱼路熟,拐了八个弯钻了十六道桥拱,
到了。上岸来东问西问,总算找到了法院大门口。已经是中午时分了,他们蹲在法
庭门口的大樟树下,不知怎么办。一大群衣衫不整的汉子,坐在马路边啃干粮。有
人问他们要不要找活于,想雇他们去搬运货物。
田土根一抖传票说:“我们是来打官司的!”
冤有头,债有主,他们要会陈耀武,却者半天不见陈耀武的人影。
田土根打算跟陈耀武讲理后再去问林老爷。他坚信是陈耀武捣鬼。林老爷要田
干什么?他是生意人,又不种地。
农民不知道,天下最大的生意最赚钱的生意历来就是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