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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出世,奶奶也是那天疯的。奶奶只疯不狂,也很好照顾。她即使疯着也会给你讲
过去的一些往事,而且讲得纹丝不乱。奶奶的脑子里只有清晰的过去,填不进模糊
的现在和未来。她已经多年没发叫魂病了。在潮生的记忆里,大约是分田包产到户
之后,爷爷开垦的那几亩地回归他家,父亲母亲独家耕耘,她就安稳了许多年。过
去奶奶发病,只有他能治。他引着奶奶在铜钱沙转两圈,指着爷爷的坟说:“爷爷
死了,埋了。我是那天生的。”奶奶便恍然大悟。后来,他长大了,再也不肯领疯
奶奶寻魂,奶奶就会叫几天几夜,直到在学校里把他找到,弄得他很尴尬。他工作
后,她有几次找到他办公室去,弄得他难为情,只好把奶奶送回家。谁都知道他有
个疯奶奶。奶奶说,他是爷爷转世的,可他除了长相一点也不像爷爷。他没有见过
爷爷。据母亲讲,他爷爷的尸体被找回来下葬时,母亲抱着他看过爷爷一眼,但他
丝毫记忆也没有。他才出生三天,刚睁眼看这个热热闹闹的世界,并不知生死是怎
么回事。
他又听到了儿时奶奶的呼唤。那呼唤仿佛是从遥远的年代里传来。“潮生噢!
潮生!土根——孙子来啦!”潮生的心头一悸。
父亲说:“奶奶叫你。”
潮生穿过后院,钻进那黑咕隆咚的老屋。他不得不去应一声。
“奶奶!我在。”
奶奶抓住他的手,问:“你叔要买地了?”
“嗯。”潮生应答。
“你知道你爹和你叔是这地里爬大的吗?”
“知道。奶奶,你别叫。”
“你领奶奶到外面走一圈,她会安静下来的。”母亲说。
“我很忙,等会要去开会。我又不是小孩子。”
“你当官了,当得比陈耀武还大。你外公算什么,他是地主,二地主……”奶
奶又滔滔不绝地絮聒起来。
潮生没有时间听了。这件事,父亲曾跟他讲过。他不是当时人,对那没多大兴
趣,所以从未追寻细节。演义那段往事的是父辈,是他的爷爷和外公。
陈耀武带了他的儿子到铜钱沙来。他已经当上了大保长。
他儿子叫陈昌金,比田稻大两岁。陈家小少爷穿着绸褂儿,绣花的布凉鞋儿,
后脑勺上留着条鸭尾巴似的小辫儿,跟铜钱沙上的光屁股孩子大不一样。这个披挂
不同的孩子的到来,让田稻感到特不舒服。他眼神傲慢,不把田稻兄弟放在眼里,
跟在他父亲屁股后头,耀武扬威似的。有几个从田家畈迁来的孩子认识他,告诉四
稻说:“他就是阿昌,坏小子,顶爱欺负人。”阿稻说:“他打过你们没有?”
“打过。我们不敢打他,他是少爷。其实,他没力气,一揍就哭。”阿稻问:“他
是男的还是女的?”“男的。”“男的怎么蓄小辫,穿花衣,还穿花鞋?”“他娇,
独种儿。他家有钱,他爹是保长。”“保长是干什么的?”阿麦问。“管人的,大
人都归他管。”“他管得了我爹我娘吗?”田稻问。“那就不知道了。”“老子要
先管管他。”田稻说。看上去,陈昌金没有田稻粗壮。
田土根和田氏兄弟迎接陈耀武。毕竟是乡亲,田土根仍叫他表哥,而且要阿稻
阿麦菜儿叫昌金表哥。
田稻不叫,田麦叫了,菜儿不肯叫。
田稻想,凭什么叫这不公不母的小子哥。他看着就恶心,真想揪掉他后脑勺上
的鸭尾巴,把他翻倒在地,骑在他身上,揍一顿,扒开他的裤子,看他胯下长了卵
子没有。
田土根和陈耀武好像忘了过去的事。土根说话理直气壮了。让你陈耀武来瞧瞧,
我田土根没有那五分地,也活过来了,活得很像个样儿:田也有了,房也有了,妻
也有了,儿女也有了,还有一头牛,一个像样的农家。天无绝人之路,田家畈没有
我的立足之地,铜钱沙是我的,你买不去,管不着了。
陈耀武是有目的而来的。关于铜钱沙上的事,他早已听说,早就想来看看,但
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以为田土根记仇,不理他。他当了保长后,也想来,但铜
钱沙属哪一乡哪一保管,没有入编。他跟城里林家是亲戚。他的亲姑奶奶是林老爷
父亲的三房太太。林老爷虽不是他姑奶奶生的,姑奶奶只给林老板生了个妹妹,扯
起来,也算姑表亲,而且常来常往。有一天他到林府去,林老爷提起铜钱沙和田土
根,陈耀武方知林家和土根有来往。林老爷把他带女婿女儿访铜钱沙的事告诉了陈
耀武,却没有提及田土根救林小姐的事。这也是田土根交待过的,林老爷很守信。
“那地方不错,有个小村庄了,田不多,很肥。”
“表叔,你是不是想去占一点日后派用场?田家畈迁去了七八户哩。”
“那个岛本来就是我的嘛,占什么?他们在为我开荒哩。”
“什么,是你的?那是个江心荒洲呀!田土根他……”
“哈哈,这你就不知道啰!我早就向民国政府注册了一千二百亩,包括沙滩,
包括半边江哩。”
陈耀武感到吃惊了。他虽然是个小地主,做梦也在想扩张土地,一亩两亩,七
分八分,挖空心思,花钱坑人大半生也只蓄下了四十亩地。林老爷向政府登记一下,
每亩只交五块大洋的注册费,就向国家买下了一千二百亩,而且由政府发给产权证,
比地契还过硬,盖的是民国政府的大印。他佩服林老爷了。自己真是井底之蛙,少
见识。为什么自己没发现这条路?读书太少了,没知识,不知政府居然有这种法令。
其实,林老爷起先也不懂,他只会做生意,买卖房地产,注册无私人产权的国有荒
地,是洋女婿告诉他的。那天游访铜钱沙之后,洋女婿问及铜钱沙的产权归属,林
老爷才去有关部门查询,后来又详细地问了田土根围垦迁居的经过。田土根如实相
告。种田人不知田,只知田里长庄稼,哪晓得林老爷的用心。
“耀武,你是保长,我那钱塘渚属哪一乡哪一保,至今还没入册哩。原来是无
人荒洲,无课无租可收,每年我只向政府缴纳地税,现在有了人居住,就得有利了。
有人的地方就得有人管呀,我想把它托给你们乡你的保去管,在那里设一个甲。有
官有管才叫地方呀。”
“表叔,这事交给我办吧!”
“我原想让土根来办,但他毕竟一字不识,只会种田打鱼。再说这事我没跟他
说。”这地是何时登记注册的,林老爷没向陈耀武细说。至干手续如何办,更是守
口如瓶。他想让陈耀武当二地主。
陈耀武垂涎欲滴了。不久,陈耀武就把铜钱沙的行政归属的手续办妥了,他就
成了“钱塘渚”的行政长官。这一切,种田人怎么知道呢?
中国老百姓一向是怕官府的,谁想过利用官府来保护自己的利益?官家的事他
们不懂,连陈耀武这位大保长也才刚刚明白政府是怎么运作的。人们只懂一条理,
当官的一级管一级,最大的官是皇上总统。官大一级,压倒泰山,“压”就是政府
的事。没有人不被压,保长被乡长压,乡长被区长压,区长被县长压,县长被省长
压,省长被部长总统压,皇帝老子,被外国人压。一级压一级,才叫秩序叫太平叫
国家。不服压,叫造反,造反就要砍头。中国几千年就这个理。反了,换朝;换了,
一朝君子一朝臣,重新一级一级压下来。
田土根在铜钱沙过了十年没人来压的日子,老觉得缺少了点什么,既觉得轻松,
又觉得恐慌无着落。
陈保长来了。他是来丈量土地,登记户口的。既有产权人林老爷的委托,又有
行政的职权。
铜钱沙上的人们却以为来了个乡亲,是客人。田土根以主人身份招待客人,杨
家兄弟也先后进屋来,问候客人,谈谈年成。下塘杨氏兄弟亦有十来户,是在田土
根落籍三四年后结伙而来的。田氏占了江心岛的上半,围了堰塘,自称上塘。杨氏
兄弟来得晚,占了下半岛,也围起堰塘,称下塘。总共二十多户人家,分上下两塘,
圈地为界,插记为标,倒也和睦相处了多年。
到铜钱沙上来做客的人不多,有头脸的人更是少。前些时城里的林老爷、林小
姐和女婿来过,现在来了个陈保长,都跟田土根沾亲带故的,人们就更重视田土根
了。
豆女忙着做饭,两三个妯娌过来帮厨。田土根和杨家长兄杨茂生陪陈耀武拉些
家常。往事不提,田土根直起腰杆子说话了。
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