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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 2006年第02期-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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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在他身旁停留着。他想知道为什么,又不敢睁开眼看。这状况我是看清楚了,原来熊并没有离开,而是嗅完了张铁,确定这是死东西后,懒洋洋地躺倒下来继续睡觉。 
  我是在张铁到时间了还不回来,才来找他却看到熊和他贴在一起睡觉的。我当时判断出张铁没死,可是如何让这熊离开,却没有好主意。这地方是我们认为比较安全的地方,因而没有带防身的枪,即使带来了,我看也不能轻易开枪惊走黑熊,万一黑熊受惊,从张铁身上起跑,它四五百斤的身子还不压扁了张铁。以我自己走过去惊走黑熊更不行,这有点太自不量力,即便是吃了大力丸或像堂吉诃德战风车一样地疯了也不行。因为这样地疯了,不但害了自己,还把别人也害了。 
  最后,我决定去一块巨石后抽烟,等熊慢慢睡够了再说。在我抽了一包烟大约两小时后,张铁找到了我。张铁一见到我并不说他伴熊而眠如何难受,却看着我丢下的一堆烟头说:抽这么多,你不痛心嘴巴舌头的,我还痛心这烟哩。 
  是的,短短两小时抽了六十支烟,是我从未有过的,这烟抽到后面,几乎不知烟味了。嘴巴的功能只当一个烟的吞吐器在用。我的嘴巴和舌头几乎麻木了,虽还没有达到说不出话的程度,不过话—出口相当麻木。 
  我木讷地问张铁:熊呢? 
  张铁说:走了。 
  我站起来,才发觉腿和腰都是麻木的,迈不动脚步,还摇摇晃晃差点跌倒。 
  张铁赶紧护住我说:又不是你和熊睡觉。 
  后来我想,也许是我长时间保持一种姿态造成的。这个问题需要自我检讨,万一有一只昆仑狼走过来遇见我,我也许站都站不起来,非被狼咬了九块肉走不可(狼是比较畏惧站着的人的)。事后,我开玩笑,问张铁是公熊还是母熊,说那天幸亏熊还算睡得踏实,要是它有心事睡不安稳,一翻身非把你压死不可。 
  张铁一本正经地说:一定是只母熊。 
  我说:你那时已吓得半死,还知道是公是母,你骗谁你? 
  张铁说:刚开始是吓唬住了,后来熊睡觉还怕压了我,用它的大脚掌拨动我。我判定它一定是头母熊。 
  我说:对,它怕压死它的崽。 
  张铁说:石叔,别骂人嘛!我又不是小熊。 
  我说:你劫后余生,我高兴都来不及,我疯了呀我骂你。 
  还有一次,一个月亮很大的半夜,李子起来撒尿,尿刚撒完正打着冷战,一抬头看见前面的石头上坐着一只花斑豹子,正盯着一双绿阴阴的眼睛看着他,吓得李子没命地往帐篷里钻,结果踩了我一脚,痛得我大叫。 
  最难忘记的还是昆仑狼,而且是一只白狼,就是木香错的老猎人称之为雪狼的东西。为了那东西,我和李子都几十岁的人了,居然还打了一架。 
  遇到雪狼是我们暂时离开木香错,来到了雪狼沟。雪狼沟因传说有白狼而得名,可是已有很久很久没有人再看见白狼了。一位老猎人说:他的父亲见过,但他父母已去世二十多年了。 
  走进雪狼沟,太阳已红彤彤地爬上了雪峰顶,太阳这时候还未光芒四射,我们不戴墨镜也可以正视它。远处洁白无瑕的雪峰和湛蓝色天空的接连处,被太阳的红抹上了一层嫩嫩的桃红      
色,近处黑墨黑墨的石头,似有金黄色的光在其上随风飘动,一切都美丽极了,这很令人愉快。我甚至高兴到在这不可能有鸟叫的峡谷里吹起了口哨,口哨的旋律当然是鸟鸣的声音。 
  这峡谷几乎不长草,更不要说树木了。我知道在向北漂移的印度板块与欧亚大陆相撞之前,这里是海,不可能有鸟叫。在这两板块相撞之后,这里是逐渐隆起的高原,这条雪狼沟里一定有森林有鸟鸣,不过那鸟鸣是几千万年以前的事了,也许千万年来,这是山谷里响起的第一声鸟鸣,我很自豪,这是我叫的。 
  雪狼沟里的石头,一块块像一张张饱经风霜满是皱纹的老人脸,横七竖八地散乱在沟里,如果这沟里有一条羊肠小道,也会让我们觉得是一条金光大道。没有路也要前进,这是我们这些地质队员的家常便饭。如果有路,这里也不用叫无人区了。 
  走了两天后,我们到了海拔五千米的地方,马匹是不能再走了,马也知道保护自己,在这样的高度再往上走,等待它的就是死亡。你就是用鞭子抽它,它也不会走了。我们就在五千米处建起了宿营地。第二天,我们要向上追踪地层。 
  你能理解我们迷失在昆仑山的冰塔林中,看见月光飘荡在冰川上的感觉吗?我们追地层追进了冰川里的冰塔林,太阳落西之前没能出来,为了不使我们英勇地化成冰塔屹立在冰川里,我们那一夜只好在零下十几度的冰塔林里不停地走动。等到太阳出来,我们回到帐篷,没有一个人还能站起来,就是留守的人把食物送到嘴边,也没有一个人想张口吞食。只有氧气管贴在鼻子上时,我们才贪婪地吸着。 
  我们休息了一整天。下午的时候李子才开口说话。他说话时,我就坐在他旁边,我以为他会说我们的辛苦没白费,这个地层在这里得到确定,是有很大意义的。结果出乎我意料,他说的是有关雪狼的问题。 
  李子随手抓起一些黑色的粉末说:上面冰川退缩,这里干燥无雨,你别看这些石头棱角锋利,没想到风化得这么厉害。在这样的环境,这样的生存条件,不可能有雪狼。 
  我说:传说就是传说,你当什么真。 
  李子说:有些传说是具有科学性的,只是我们未必认识到。我看往下,在三千到四千米之间,有狼是肯定的,但有没有白狼不好说。白狼一定是基因的突变,可是在这样的环境和地理条件下能找出有基因突变的依据吗? 
  我不耐烦地说:这不是我们研究的问题。 
  李子说:你这个人就是自私,只准你研究诗,不准人家研究点别的呀! 
  张铁这时凑了过来,把他那一张呈现高原红的脸伸在我和李子之间说:你们还是研究一下,我们什么时候往回走,我们已出来一个多星期了,真想格桑梅朵的酥油茶和她做的手抓羊肉。 
  我拍了一下张铁的左脸逗他说:我们今天是走不成了,要不你先走。 
  李子也拍了张铁的右脸逗他说:遇不上雪狼我们就不走了。 
  张铁瞪着一双怪眼对李子说:石叔疯了嘛还能理解,想不到你李叔这么神经正常的人,也疯了。我看你们只配研究这些石头了,一研究别的,准疯。 
  我和李子不约而同地握拳、弯曲起中拇指弹向张铁的脑门。 
  张铁叫唤着捂着头退开了。 
  我真的千想万想没想到会遇见白狼。我从未对狼有过恐惧,尽管从小大人们经常用狼来吓唬我。 
  从很多的故事中,我知道了草原狼是群居的,并听说了人与狼可歌可泣相互为生存而战的惨痛,可这些故事对于我毕竟只是故事而已。我所遇见的昆仑狼,从未超过五只,一般情况下遇见的都是两三只。 
  事情的由来往往是你没想到的。白狼出现的时候,我正与李子在斗嘴。那时候我们已走到了雪狼沟的中段,海拔大约近四千米,在这种海拔高度上,像李子和我这样的老地质队员,是可以毫不费力地吵嘴。我们吵嘴的原因是因为我们在雪狼沟两边陡峭且嶙峋的石壁上发现了古冰川的痕迹。 
  我感叹地说:人类的现代化文明是以破坏自然为代价的。你看这现在的冰川已经要萎缩到雪山的顶峰了,总有一天,雪山都会变成黑山。 
  李子说:诗人,你又感叹什么,这些不是你我能改变什么的。还是讲讲你写的诗。今天我高兴,绝不会轻视你伟大的诗歌。 
  其实我也不想与他探讨这么沉重的问题,也知道他从不与我探讨这类问题,就是我一般触景生情的感慨,他也会把话扯一边去说。要是平常他这样把话扯开,我也就算了,可今天我也高兴,他不愿于什么我偏于什么。 
  就这样我们不可避免地开始斗嘴。也就这样,工作之余的斗嘴,成了我们在这荒无人烟的昆仑山里唯一的乐趣。 
  我们斗嘴正斗得口沫飞溅,声音也越来越大。突然,数倍于我们吵嘴的声音似一声狂叫从后面喊了起来:雪狼,快看,是雪狼。 
  我的脑袋闻声立刻扭动一百八十度,才找到张铁的手指,等我顺着手指的方向寻找目标时,那张铁嘴里喊的雪狼根本没有。 
  我笑嘻嘻地叫着张铁的小名说:铁锤,你别可怜你李叔嘴巴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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