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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叟曝言-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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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细看那道士面貌,饶有福相,并无奸诈。忽起一念,屏退从人,仔细推问道:“你二人是何姓名?这和尚何名?何处出身?有何本领,敢来行刺?”那没伤的先开口道:“小道姓于,名人杰,这位师兄,姓元名克悟,俱在江西龙虎山学法,略知武艺;被靳直招致在家,教演家将。这和尚法名性空,河南少林寺出身,皈依国师座下,算是第一尊阿罗尊者,有万夫不当之勇,能压生咒死,摄魄钓魂。京南京东两座大寺,京东宝音寺,是法空和尚住持;京南宝华寺,是性空和尚住持;朝廷累赐金紫,敕封禅师;他两个是同祖合父的师兄师弟。两寺里徒子法孙,个个打熬气力,学习拳棒,本等少林寺还比不上来!他这身上,平常着上刀枪剑戟,急切不能入去;今日遇着文爷天生神勇,才把性命丢了,也是恶贯满盈!怎这脑袋,就容易伶伶俐俐的下来?他吃的活人脑子、心肝、骨髓,敢也记不起数儿?文爷只看他这头是多大,浑身缠着铜皮铁片,可也有一处松软的分儿!”素臣道:“原来这秃厮如此可恶,这一刀真不枉也!”因复拨灯细照,见那颗头有巴斗大小,连腮夹脑,纯是虬筋蟠结;浑身铁裹铜攒,刀砍斧斫,焉能伤损?提起宝刀,将血污展拭,越看越爱,越爱越看,不忍释手!暗忖:前在江头杀的头陀,那把刀还不及此刀远哩!
一面收入鞘内,一面推问两人道:“这靳直蓄心叛逆,党羽遍天下,各处镇将亲藩,何人与他通谋?外国四夷,何国与他接应?他精兵粮草,聚于何处?大约何时发动?须一一说来,便将功折罪,饶你性命!若有半句支吾,便须照性空之样,吃我一刀!”
元克悟慌道:“小道并不敢说谎!这靳直有侄儿靳仁,专好结纳豪杰,收买民心;星相家俱说他贵不可言,望气者又说他祖坟上有龙文五采。靳直因此起了歹心,奉当今御弟景王为主,以番僧领占竹及元化真人为主谋,朝中大臣,如安太师、赵吏部、连兵部,俱与他交结;外边督抚镇将,如马越、王彩、陈芳、武国宪、郎如虎,俱其心腹;辽东、天津、台湾、乍浦各处洋面上,有他的羽党;河南少林,浙江灵隐,江南灵济,江西龙虎山铁柱官,山东大慈悲寺,和刚才说的宝华、宝音各寺观,都藏着他的兵马钱粮;只要一有机会,便各处举发。看他的机局,多分是把景王装头,如王世充、唐高祖等故智,待事略定,然后自取。这事自去年四五月间就要发的;因昭庆寺被火,烧死了他几个羽翼,去了几万钱粮,山东路上,又被劫去几十扛金银财宝,两个心腹伙计,名叫袁作忠、施存义,又弄掉他十几万粮草货物,为这几件蹭蹬事,才歇手下来。这性空和尚,是他一条臂膊,又被文爷杀了,敢怕还发作不得哩!”素臣道:“你说这性空善于咒死压生,因何不行那术,却自来送死呢!”
人杰道:“他这术,今年五月里边就行过来。靳仁曾差一个和尚,叫做和光的,到吴江探听了文爷的年庚八字,送进京中;性空用法摄了七夜,总摄不上魂,后来又同着国师,咒了三日,两人俱头晕眼花,几乎大病,方才罢了!靳直心疑,国师推说和光所访不确,故此没法。这回原是遣小道们两人来的,国师不放心,说是红须客都跑了,必得性空同去,方万无一失;不料反被文爷杀了!”素臣急问:“红须客姓甚名谁?系何处人?”人杰道:“那红须客,飞檐走壁,来去如风,行无定踪,住无定处,常在京南一带地方,杀人游戏,却不知他姓名。”
素臣解去二道之缚,更问:“元化真人系何处人?有何本领?现在何处?番僧领占竹本领何如?国师既与靳直同谋,何不奉为法王,而反奉番僧?还有一个大将军,与法王、真人并竖旗垒,裱行札,系何处人?姓甚名谁?一并说与我知道。”克悟道:“元化真人能剪草为马,撒豆成兵,烧丹炼气,役鬼驱神,原在武当山得道,现在景王府中供养,与法王分班抗礼,各立门户。领占竹本领,与国师相仿,与真人各有玄妙,大约也不相上下。国师不助靳直,也不破他的法;靳直许他事成,与领占竹一般供养为左右法王。他便坐观成败,手下徒弟,却凭靳直调遣。前因文爷放火,烧死了他徒弟妙相,故用法咒压;这回因同被文爷参奏,故合谋加害。那大将军就是靳仁,并非另有其人。钱塘县一个村学究单谋,受他东阁大学士□付,文爷县里的吴凤元,受他詹事□付,这两个便是大将军的心腹。”
素臣骇然道:“吴凤元是吴天门的儿子,年纪还小,向在家中,何以得入靳仁之党?”克悟道:“吴天门拜靳直为干父,先意承志,胁肩谄笑,靳直爱之如子,复还原职;把这吴凤元挑选了景王府长史,年纪虽只二十三四,机谋险诈,过于其父;靳仁常称单谋为张良,凤元为陈平哩!”素臣太息道:“原来如此!我久知靳直蓄谋,在山东、湖广、乍浦、天津等处,也安上几个豪杰,等候着他。我看你二人相貌堂堂,急当改邪归正,博个衣紫腰金,名垂竹帛;若迷而不悟,今日纵得余生,后日终难幸免,明有王法,幽有鬼神!只看性空这等铜筋铁骨,兀是身首异处,可知是天网恢恢!国运未至末造,东宫又且圣明!自古至今,曾有没子皇帝否?休更痴心妄想,白白的送了性命也!”两道士齐哭道:“小道们愚昧无知,误入其党;今蒙文爷开天地父母之心,赦我等一死,情愿隐姓埋名,苟全性命,不敢再萌邪念,去投罗网了!”素臣道:“你们蓄心不良,身为叛党,我便赦你,天理却不能容;必须反邪归正,助我一臂,方能因祸为福,转败为功!”二道忙叩首道:“我二人感蒙不杀之恩,正自无门可报;若有使令,断不敢违!”素臣道:“这是真心吗?”二道齐设誓道:“若有半句虚言,死于乱箭之下!”素臣扶起嘱咐道:“你既有真心,即便回去,说和尚先入被杀,你等在后得脱,仍在彼处,相机而行,身为逆党,心在朝廷;后会有期,必有以报!”一面撕下一幅被单,令克悟裹缚伤处,看那腿时,骨已伤损,心甚恻然。克悟道:“不妨,小道自有接骨灵丹,文爷但请放心!”因在身边取药糁上,扎缚停当,与人杰磕头感谢,说:“小道等回去,靳直必不甘休,恐有大举;当委曲进言,力为劝止。”素臣沉吟道:“速则侥幸一战,缓则坐以待毙,不如激之速发也!”一面扶起二道,向克悟撮了些药,包藏腰里,亲自送出店去,珍重而别。然后与解员商议报官。钟仁道:“文爷不该放掉两个道士,如今没有活口,恐地方官作难哩!”素臣笑道:“有活口,才是难为地方官哩!”解官含糊答应,飞马去永平府里报官。府县官惊得魂出,慌赶至店,向素臣百倍足恭。素臣将本末根由,告诉明白。二人目睁口呆,罔知所措。素臣道:“公祖父母,不必着忙,情节自应诉明,根究原可不必;只消录取各供,叠成文卷,说不识姓名僧人,于三更行刺,惊觉本人,格斗身死便了。”府县连连打拱道:“老先生真是曲体人情!非敢回护国师、司礼。实因事情大了,便要上达天听,廷鞫会勘,大费时日,这干押解员役,店家人等,必至亡家失业,受累无穷了!”于是检验录供,要凶刀贮库。
素臣借卫士一把交贮;把这口宝刀佩在身边,顷刻不离。提起笔来,在壁上提诗一首,以志其事。天已大明,趱行百里,日尚未西,已到抚宁县,素臣向铺中买还卫士腰刀。又叫铁匠赶造起一百枝铁弩。次日,过关住宿。素臣暗想:今日尚不妨事,明日却要小心!晚饭过了,上床盘坐,正打了几个盹息,只听一片声嚷乱,睁眼看时,早已满屋生烟,火光照眼。大叫一声:“中了计也!”正是:
衽席乍安金革梦,烽烟忽报鼓鼙声。
总评:
崇文门口老苍头,不叙于前三十三回素臣出京之时,而补叙于此;叙前则呆板,叙此则灵活也。忙塞入袖,下店即看,看即起数,数成即掣刀,掣刀即请见;疾如风雨,可隔在七八回以前乎?字末数语,伏笔最妙。反复看了几遍,再想不出寄字之人,尤驱人入疑阵。自在亮处重其东探西摸也,岂不快哉!此壮士已两见矣!前特约略其形,此乃惊赏其貌;至擒于元二道,始知其讳名。见公子方识其踪迹,直至护龙岛,然后详悉其姓字出身;如名手画龙,一鳞一鬣,一爪一须,错落而出,无从头至尾一笔写成之理。此书中另一结撰之法。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素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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