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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第2期-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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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太不解女人了,花儿会上的女人是歌子唱下的不是钱买下的。” 
  四月二十八的松鸣岩花儿会,五月端午的五朝山花儿会,六月初一的炳灵寺花儿会,六月初二的莲花山花儿会他都去了。他没有唱扎刀令,人家看见他的草儿黄马就开始漫花儿了,全都是《白牡丹令》。波日季细心地听着波日季靠着马鞍了听;波日季坐在石头上听;波日季躺在草地上听,波日季跟青石板一样,让白白的牡丹全开上了,白牡丹就是要开在青石头上,赶花儿会的男男女女都知道这个。河州的花儿委婉含蓄,到了洮河上游,花儿就大胆起来了,那也是最后一场花儿会了,波日季再也躲不过那个火辣辣的白牡丹了。 
  哥要缠妹你就缠, 
  不要一天推一天; 
  今天推到腊月三, 
  就是蜂蜜也不甜。 
  马尾巴跟波浪一样扬起来涌到女子后腰上,女子就像被大海推着一下子就到马背上,马儿轻轻跑起来,马儿就驮着女子一个在山梁上跑啊跑啊,波日季在半山腰上一步一步走着,天亮的时候,波日季在山口堵住了女子和马,波日季往女子跟前走的时候唱了一首岷洮花儿。 
  斧头剁了榆树了! 
  相思想得糊涂了! 
  再把生死不顾了! 
  离开就没有活路了! 
  女子是岷洮女子,女子就爱听岷洮花儿,女子可以放心地回家了。女子骑上草儿黄马回去了。如果父母同意这门亲事,波日季可以去迎亲;如果父母反对,草儿黄马就驮着女子回到波日季身边。女子会把马藏在密林里,女子步行回家。 
  波日季有一身好手艺,波日季不用积攒钱财。马三保就说:“有媳妇了,安个家。”波日季就盖了两间房,石头砌墙,圆木架梁,压上麦草苇子压上石板,最边远的村庄也都是这种泥房子。波日季在新房子里坐着坐着就唱开了,唱的是《哭媳妇》,用扎刀令唱的,波日季已经感觉到要发生啥事情了,给他做媳妇的这个女子要受一辈子磨难,波日季就把原来的哭腔变成惨烈的喊叫,喷着热辣辣的血,带着巨大的喜悦,受苦受难的一生也是一种喜悦呀!波日季声音压得低低的,就像老鹰在峡谷里飞行,老鹰不到天上去,也不到山顶上去,老鹰就贴着陡崖悬崖往前飞窜。 
  平常的日子是你为了家务者 
  在上面沙子澄金般的 
  往下面锡铁里炼银般的 
  起早贪黑的操劳家务时 
  手指头裂开了口呀 
  为儿女们缝缝补补者 
  熬干了眼睛里的油呀 
  世界上你为了生活者 
  勒紧了裤带咬紧牙时 
  想的是能活个舒心的人 
  为了这个穷家 
  没穿个新衣补了摞时 
  做完家事地里头蹲 
  受尽了人家们没受的苦呀 
  你活下的一生像银子般纯洁 
  你说下的话像金子般贵重 
  凭你的能干家穷没显呀 
  来客热心的接待 
  去客高兴的送哟 
  我想起你的聪明漂亮时 
  我肝肠花断了心碎了呀…… 
  这是波日季在积石山南边撒拉人那里听下的。撒拉汉子倔强刚正一辈子没个笑脸,媳妇年轻轻地去世了,用他们的说法是无常了,阿姑嫂子们给亡人洗礼时节,丈夫再也忍不住了,就跟老牛一样呜呜咽咽哭开了,哭着哭着就有了词儿。……波日季很小的时候父母双双死去,他对父亲有很深的记忆,对母亲印象很淡漠,只记得母亲一年四季不停地干活,一声不吭伺候父子两个。波日季走村串户给人打刀子的时候,总会碰到撒拉壮汉哭媳妇的场面。现在,他的房子盖上了,媳妇要娶进门了,他就把媳妇的一生细细地想了一遍又一遍,不可能有什么改变,女人的一生大体就这个样子,汉族藏族回族撒拉人保安人蒙古人哈萨克人,波日季碰到的都是穷人,穷人一生就这么过来的。 
  媳妇一下子就进门了,亲友们散去,新娘在 
屋里屋外忙出忙进,波日季如在梦中。媳妇以为他累坏了,让他多睡一会儿,他就睡了一上午。他又陷进很沉的梦里,他在梦中喊叫起来,他把《哭媳妇》唱了一遍,唱完了也醒来了,新媳妇就在他身边站着。 
  “我跟牛一样吼叫,你不骇怕?” 
  “我不怕。” 
  “我以为会把你吓哭。” 
  “你哭又不是我哭。” 
  “哭的是你不是我。” 
  “那么过一辈子是女人修的福。” 
  谁都看到波日季娶了个乖媳妇。波日季骑上马走村串户打刀子去了。波日季走到半路忍不住拔出刀子,对着太阳看啊看啊,摸了一遍又一遍,那情形让跟踪的杀手看见了。杀手们的脸全都黑下了。过了几天,杀手们托一个熟人去波日季家探虚实,那人进去的时候,波日季躺在白毡上,望着墙上的刀子,那人叫了波日季好几声波日季都没动静,波日季的媳妇又不能出来,就隔着门帘咳嗽一声,提醒客人不要打扰波日季,客人就不吭声看着波日季。两个时辰后波日季的目光从刀子上移开了,招呼客人坐下,喝茶,女人上茶,男人接住再转给客人。客人很奇怪,“打刀子的还这么专心的看刀子呀?” 
  “我也纳闷,以前没这习惯。” 
  “结了婚有了这习惯。” 
  波日季细细一想就是结婚后才有的。 
  客人就笑了,“说明这习惯是媳妇带给你的。” 
  “可能吧。” 
  “祝贺你娶了这么好的媳妇。” 
  “喝茶喝茶。” 
  客人就喝茶,喝了茶客人就走了。 
  客人把见到的情形细细说一遍,杀手们垂头不语,老板们却议论纷纷,老板们念过书,那个念书最多的老板吟了一首诗: 
  新买五尺刀, 
  悬着中梁柱; 
  一日三摩娑, 
  剧于十五女。 
  老板介绍说:“这是一首古乐府,是古代北方的民歌,说的是一个壮土爱刀甚于爱美人。”大家就叫起来:“这不是波日季吗?”杀手们就说:“知道杀手是怎么训练出来的吗?男人成为职业杀手的前提就是女人拴不住他的心。”老板暗暗叫喊一声:“杀手也是爱刀甚于美人的人。”老板们心里的秘密怎么能瞒得了杀手呢。 
  “耍刀子的跟打刀子的只差那么一点点,这么一点点他妈太要命了。” 
  老板们有点着急,他们是当地人,他们知道花儿会对男人和女人有多么重要,他们不能再让杀手要挟自己了,他们心里暗暗叫苦,“狗日的波日季,刀子扎到女人心里了。”谁都知道花儿比刀子锋利,谁都知道花儿扎中的女人简直就是火中凤凰。 
  “你们不了解波日季么,波日季是一条好汉,不是一般的好汉,是过了美人关的好汉,这样的好汉几百年才出一个。” 
  杀手们高兴啊,他们的职业高峰近在眼前,那种瞬间的辉煌太诱惑人了。 
  “让他喊叫起来,带上一点哭腔,扎刀令一定要有哭腔,没有哭腔,等于没扎。” 
  杀手们就想象那种扎上刀子不哭不流泪的情形,不管是动物还是人,扎上一刀肯定要叫起来的,带着一点哭腔多少对杀手是一种尊重,没有哭腔反而喜悦起来那简直是一种巨大的蔑视,杀手们怕的就是这个。 
  老板们出钱买波日季的一只手,右手,让他永远打不成刀子,老板们对波日季的喊叫声更感兴趣,老板们就用激将法激杀手。 
  “波日季皮实,甭说砍一只手,砍朵脑都不会哭的。” 
  “让不会哭的人哭起来,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扎刀令都唱到女人的肉里头去了,再这么拖下去刀子就长成树了。” 
  “让他长嘛,长得再高也得把他伐倒。” 
  一把手 
  那一天终于到了,雪山的寒气冲过孟达峡和积石峡,一夜之间,树叶儿全落了,就像剥了一层皮,树木瘦了一大截,在呜呜怪叫的秋风里摇着摇着嘎叭一声就断了;黄草变成飞蓬拔地而起,跟神鹰一样消失在远方,运气好的话它们会变成火焰。荒山野岭的篝火全靠干树枝和飞蓬来喂养。 
  天麻麻亮,新娘扫了院子扫了大门口,洒上清水,侍候丈夫吃好喝好,出远门的干粮衣服都备好了,骏马草儿黄也是一身新崭崭的鞍鞯,铜铃也是新的,用红布条系着。波日季出门的时候,新娘摇着拐磨磨面哩,磨口里淌出细细的白面。波日季下了坡,又上坡,站在坡顶上还能看见院子里磨面的新娘,结实饱满麦子一样颜色的新娘,房沿的青石条上亮亮地照着,让丈夫看哩,看着看着就有了声音,波日季可以放心地上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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