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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2005年第2期-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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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亲眼看见他在吃枪子前大声念诗:生命贵得很,爱情价好高,若想闹革命,头
和卵子都不要!共产党连爱情都不要,还能替你想办法对付一个身怀绝技的婊子?
我是小狗坐在粪堆上,假充大狗。你在街上用鞭子死命抽我,我不会计较。你不
过是想让那漂亮女人明白,自己才是县城里说一不二的霸王。今日你我两条光棍
对着敲打,赢了也不过是放在墙角的打杵——白硬白翘,输了也少不了一两女人
身上最嫩的肉肉。就将我说的话当做放屁吧,若是一口气憋在心口上,你可以照
旧将我当做暗杀马镇长的嫌疑犯。反正抓我时也是这个罪名,审成真的,你杀了
我,审成假的,你就放我回天门口去。我不说自己是共产党,你也不要这样逼我
了。”
    马鹞子将眼睛翻得又大又白,张开嘴巴想喊又没出声。
    剩下杭九枫一个人,时间突然变慢了。等了又等,终于有士兵跑来,抱手的
抱手,扯脚的扯脚,转眼间就将杭九枫拖进一间没有窗户的屋子。还没站稳,数
不清的鞭子就像雨点一样落在身上。
    从进到出,杭九枫记不清自己苦熬了多长时间。头几阵疼痛最让杭九枫受不
了,一次次地冲着马鹞子尖叫,要他学自己平时杀狗,从嘴唇开始动刀,到后蹄
收刀,剥下来的皮子仍是一条狗,中间那赤条条的身子还能叫、还能咬人。为了
不让心气垮下来,杭九枫所说的话全是最凶的。杭九枫从第一次昏迷中醒过来时,
耳边响着那个报信人的声音。那人要马鹞子下手不要太重,防止杭九枫实在熬不
住了,舌头一转,开口胡乱咬人。杭九枫与被马鹞子毕恭毕敬地称为萧队长的人
对了一次目光。那萧队长的眼睛像一口古潭,看不清里面藏的是龙还是蛇。杭九
枫横下心来死死认定,既然马鹞子不敢将自己置于死地,其他种种难受总是可以
熬过去的。一旦熬出了头,就能看到好日子了。萧队长走上前来喝问杭九枫,到
底干了哪些伤天害理的事情。杭九枫回答得理直气壮,因为自己的确没有杀人。
萧队长拿起一根皮鞭,还没摆开架势,就被马鹞子接了过去。马鹞子也没动手,
转身将鞭子交给一个五大三粗的士兵,他狠命地抽打杭九枫,另一个士兵在一旁
点数。已经过了六十整,杭九枫仍咬着牙不让自己将疼痛喊出来。杀了许多狗,
杭九枫太有经验了。那种到死也不吭声的狗最让人害怕,就连一旁帮忙的人也都
心惊胆战地老想快点收手。杭九枫不叫也不挣,挥鞭的士兵抽到六十下时,就没
有力气了。杭九枫越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马鹞子越是觉得这正是共产
党特有的宁死不屈。萧队长却认为马鹞子没有真正了解共产党,若是了解了共产
党,哪怕杭九枫将共产党三个字写在脸上,他也会明白那不过是鬼画符。
    遍体鳞伤的杭九枫被人抬回牢房,斑斑血迹就像圆婊子手指上的红瓶桃。躺
在地铺上,杭九枫让自己一个劲地想,一旦出了这牢门,就去找圆婊子,向她要
些红瓶桃送给阿彩。即使这样,那些渗入体内的疼痛,也没停止往外释放。最早
抽在身上的皮鞭滋味杭九枫已经不记得了,他只记得马鹞子将士兵手里的皮鞭夺
过来扔到一边,不无得意地警告他,如果还不招供,就要“熏腊肉”,接下来是
“灌猪肠”,再往后是“烫豆糕”,最后还有“捆皮油”。猛一听这些过年时才
会挂在大家嘴上的名堂,杭九枫还挺神往的。马鹞子皮笑肉不笑地问他,知道不
知道腊肉是么样熏的,猪肠是么样灌的,豆糕是么样烫的,皮油是么样捆的。杭
九枫挺着腰杆,神气活现地说,皇帝娘娘见不到,难道还见不到女人吗!他如数
家珍地告诉马鹞子,在天门口,年年都是由雪大爹等几家富户带头,一进腊月就
开始杀年猪,两百来斤的肥猪,少说也要杀出一百五十斤净肉,取下前胛后胛,
挂在室内向北的墙壁上,年前年后吃新鲜的。其余猪头猪脖子猪屁股,全都放进
缸里,撒上大粒子盐,腌上十天半月。哪天有太阳出来,哪天便起缸,晒上几天,
不等上面的咸水完全干,便挂到灶后的梁上,要吃就取下一块,不吃的就挂在那
里熏着。与熏腊肉不同,灌猪肠是细活,屠夫把大肠小肠从上到下连捋几遍,挤
掉里面的屎尿,用长长的铁顶针顶着大肠的一端,一手握着肠子,一手握着铁顶
针,呼呼几下,里变外,外变里,一根肠子就翻了面。翻小肠不能用铁顶针,要
用做挂面的长筷子。然后蒸上几斤糯米饭,摊在簸箕里,用那两尺来长的竹筷子,
将雪白的糯米饭,一团团地捅进肠子里。手巧的女人,加上好运气,会将一根肠
子从头灌到尾。如果没有运气,手再巧也会将好生生的一根肠子弄成几截。灌好
的猪肠要挂在大门两边,白天掇出来,夜里掇进去,总是要到正月十五以后才能
一截截地切下来,或蒸或炒。烫豆糕要复杂得多,用料上,绿豆不可少,黄豆不
可少,饭豆不可少,籼米不可少,糯米也不可少。选准天晴的日子,将这些东西
用水泡上两天两夜,泡好了,混在一起,用细齿磨子磨成浆。浆磨好了,搭伴的
两个女人,一个坐到灶后,将金黄色的松毛柴塞进灶膛里,不紧不慢地烧。另一
个站在灶前,舀起浆汁,沿锅边旋转着倾倒下去,烫成一张圆圆的薄饼,揭起来
随手一卷,趁着下一勺浆还没烫好,赶紧切成半指宽的细丝,摊在簸箕里。切好
的豆糕也要晒,豆糕不是菜,在水里多煮几滚,放些腊肉在其中,就是一顿好吃
的早饭、午饭或夜饭。
    杭九枫越说越有味道,马鹞子一次也没有打断他的话,等他说完了,马鹞子
才对士兵们说,抗九枫教的方法比他教的还好,就照杭九枫的方法办。士兵们就
将杭九枫吊起来,过了一整夜,马鹞子见“熏腊肉”不起作用,又让“灌猪肠”。
士兵将一碗没有掺玉米粉的辣椒酱分成两半,一半从上面灌进杭九枫的喉咙里,
一半从下面塞进杭九枫的屁眼里。马鹞子吩咐“烫豆糕”时,杭九枫还有力气说
笑。士兵们将烧红的烙铁,不停地往杭九枫身上烙,没有窗户的屋里尽是人肉香。
杭九枫说,马鹞子家里的日子一定过得不错,换了自己,这办年货的事,哪一宗
在前,哪一宗在后,非要弄错不可。马鹞子也笑,他说:“捆皮油的办法是我想
出来的,我最喜欢捆别人的皮油。树上的木梓柯下来,熬成油时是软的,一装进
桶里就变得硬邦邦的,像石磙一样。”在“熏腊肉”、“灌猪肠”和“烫豆糕”
等各种刑罚中,让杭九枫苦不堪言的是马鹞子亲手从墙角提出来的那只粪桶。马
鹞子挽了挽衣袖,做出一副亲自上阵的样子,嘴里说,杭九枫不怕痛那就换个不
痛的法儿。士兵们将杭九枫的身子三下两下对折起来,对准粪桶猛地一筑,他的
屁股就结结实实地塞进去了。长年被屎尿浸泡的粪桶里生着一层滑溜溜的尿垢,
杭九枫对折的身子比粪桶粗出不少,但士兵们抬起如同坐在粪桶上的杭九枫往地
上一筑,那身子照样会陷进去一截。筑过十几下,除了手脚和头留在外面,杭九
枫的身子全被粪桶套得死死的,每吸一口气都要使尽全身力气,好不容易吸进一
些,桶壁就会挤压过来。他一呼气,口鼻就发出奇怪的声响,马鹞子便兴高采烈
地问,是谁放屁如此响亮?后来,马鹞子一脚踢倒粪桶,让它在地上滚得轰隆作
响。一遍滚过来,一遍滚过去,杭九枫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已经成了一块石头。
马鹞子再次问他有没有话要说,杭九枫张着嘴,什么也说不出来。马鹞子狰狞地
一露牙齿:“饶他一回!”士兵们抬起粪桶,倒过来使劲抖了一阵。杭九枫从粪
桶里脱身出来,无力地惨叫了很久。
    “我的骨头呢?我的肉呢?”他问的东西一样也没少,可他还是觉得,“我
只剩下一张皮了吗?”
    杭九枫在地铺上躺了三天三夜,直到萧队长让马鹞子到街上请来张郎中,开
了几付膏药与汤药,敷的敷,喝的喝,被粪桶匝成棉条的骨头,还有那些失去知
觉的肉,才开始往先前的模样恢复。马鹞子对此非常不满,冲着手下的士兵发牢
骚,萧队长这样做,要么是怕共产党暴动成功而给自己留条后路,要么就是与共
产党有瓜葛。不知是萧队长没走远亲耳听见了,还是有人向他报告了。没多久萧
队长就转回来,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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